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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乱说的……”于莎莎强行镇定下来,“看角度猜的。”

“怎么不觉得是无人机?”

的确,无人机是更符合常理的猜测,但派人实地上岛后就知道,他们所在的营地是非常偏僻的悬崖,并没有游客光顾,加上柯屿这样的地位,早就对各种偷拍手段屡见不鲜了,无人机一飞起来就会引起警觉。

于莎莎无法回答,磕绊了一下说:“……我的意思就是无人机……”

“或者在山上。”

于莎莎缓缓安静下来,抿着唇,眼睛很大地瞪着他。

“所以,你是怎么一下就知道是直升机偷拍的呢?”

商邵等着她的回答。于莎莎圈在他腰上的手松了下来,刚才的紧张荡然无存,她难以置信地问:“……阿邵,你试探我?”

“我不需要试探你。”商邵温和的目光看着有些许难过,“你做得很漂亮,如果不是因为怀疑你而去调查,普通的方式根本追究不到你。”他转身回到客厅,从公文包里抽出文件:“你也很害怕是吗,莎莎,每一件事都要转三个代理商才去做。”

那都是各级代理商授权商层层转让层层披皮的受理书委托书。

“你怀疑我。”于莎莎紧紧撑着流理台,吞咽了一下。

“我没有怀疑过你,是那天送瑞塔回酒店,她很真心地聊起你们的相遇。你应该想不到吧,被你利用的女人竟然真的把你当朋友。如果瑞塔不是这么坦率,她不会被你利用,当然,如果不是她的坦率,我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来怀疑你,如果她不是这么坦率,你花费这么大力气设下的局,也不会最终被她轻易釜底抽薪。”

于莎莎自嘲地笑了一下,“所以呢,你现在是站在她那边跟着嘲笑我的失败?”

“为什么要这么做?”商邵静静地问,注视着她。

“你知道的,一定要听我亲口说吗?”于莎莎深吸一口气,“因为我不能失去你,我不想商檠业逼你在我和继承之间二选一,不想你因为我失去自己打拼了这么多年的一切!”

她好冠冕堂皇,以至于商邵觉得自己以前好像从不认识她。

他不禁微微恍惚,不知道为什么在商檠业说她善于伪装时,他竟然会那么拼命地维护她。

“是不能失去我,还是不能失去作为继承人的我?”

于莎莎一怔,眼泪流了下来,她深呼吸,倔犟地用手背抹去,不再看商邵。

“是爱我,还是爱拥有继承权、将来可以帮你在律政届铺路的我?”

他问得如此直白,于莎莎不敢置信,猛地扭过头来,圆睁着眼睛问:“你有没有想过,这本来根本就不是选择题?为什么要分你和拥有继承权的你?你本来就有继承权,你从出生开始就是继承人,为什么要分开?就因为爱我,所以就要被剥夺这些权利吗?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你爸爸老古董,你也老古董?我能给你们商家带来什么威胁?就凭我一个小小的外交官爸爸,一个整天在社区邻里间打转的不学无术的我吗?!我做这一切我不否认有我自己的私心,可我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保全你!只有这样,商陆才可以不回集团,你爸爸才不会用他来做后路,才没有东西能威胁你!爱我,跟保全你的事业,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何况商陆又失去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失去!反正他也没有继承的意思,断不断了他的继承权,又有什么关系?他有什么损失?他不是巴不得拍一辈子电影吗?我帮他出柜,他应该恨不得来感谢我才对,否则他跟柯屿这辈子都别想见光,要么就心惊胆战每天担心被狗仔拍!我请问你,你宝贝的弟弟,究竟哪里受到了伤害,究竟有失去过任何一丁点利益吗?没有,他的理想,他的事业,他的爱人,有消失吗受损吗?

你心疼他,他怎么不心疼你?!如果我是他,我就会走到商檠业面前跟他说,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回集团,你敢逼我我就跟你断绝关系,他应该跟你站在同一条战线,用所有行动来支持你去对抗商檠业,作为弟弟,他应该毫无保留地帮你这个哥哥守住继承权守住自由恋爱的权利!”

她说完,紧紧屏着的呼吸渐渐急促,胸口不断起伏着,眼睛很红。

“这些话,你是不是忍了很久了?”商邵轻声问,“是不是很痛快,现在你终于可以把这些一口气都说出口。”

“是,”于莎莎终于泪流满面,“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被逼做这样的选择,你什么都没做错,我也什么都没做错,只因为我爸爸是英国外交官,所以就要承受你爸爸无端的猜测和怀疑,承受你爸爸毫无缘由的杞人忧天吗?你是你,商家是商家,你不是被商家绑架的木偶,你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权利。”

“好,”商邵静了静,“现在我自己的人生,就是要离开家里自立门户,从股票到信托,我一分都不要,自己创业,自己白手起家,你愿意吗?我父亲已经起草好了断绝父子关系的公证书和法律文件,我离开家里,只剩下自己几千万的身家,只要你说一个愿意,我就回去签字盖章——我现在问你,你愿意吗?”

于莎莎眼泪都吓停住,只是泪眼朦胧地瞪着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抽噎。

“我宁愿为了你做到这个地步,没有退路没有转圜,未来几十年也没有,我就是商家的弃子,永远无法担任集团任何职务。这是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下定的决心,现在,我只需要你说一声是——莎莎,你回答我。”

嘴唇不断哆嗦着,于莎莎觉得嗓子被人无形之中捏住,以至于她竟然一个声音也无法发出。

商邵温和地笑了笑,眸中的失望也是极其平静的,他早就知道结果,因而竟不觉得痛苦,只有种直面真相的解脱:“你说不出口,是不是?因为只有几千万、要慢慢白手起家创业摸索的我,没办法同时支撑你和你父亲打入政界的路,没有了商家,我既不能帮你在香港铺平律政之路,也不能支持你父亲在英国的竞选议员之路,是不是?”

于莎莎的心蓦地一沉,“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告诉我你父亲要退休,我对此深信不疑,从没有怀疑过、调查过,你父亲也的确很低调,以至于我父亲都要挖了这么久,才能挖出这些——你父亲参加反华集会的宣言、你父亲在对中国政策倡议书上的签名、你父亲在境外披着公益皮的对华基金组织担任的荣誉内参——”商邵把手中这沓纸猛地丢向于莎莎,“你好好看看!”

他第一次发火,于莎莎从不知道,原来他发起火来是这样的,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严词厉色,以至于她甚至畏缩地抖了一下。

“我不知道!”于莎莎捡起那些调查文件,眼泪扑簌簌地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做这些事……我知道他要参选议员……我想帮他,这是我们的梦,你不知道我们在英国,我们黄种人在英国,要花多少力气忍受多少排挤才能走出自己的天地——”

商邵松了松领带,居高临下看着于莎莎发抖的双肩,目光冷静之处泛起悲凉,“你真的不知道吗?你在高校参加的讲座,你给儿童助学基金提供的图书和视听教材——如果你真的不知道你父亲背地里在做什么,那我只能说,你们父女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这一次,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打满英文的纸上。

过了很久,于莎莎才喃喃地说:“……你真的不知道,我们有多难……这是通行证,是通关密码……你想要我们华人政客在国外支持你的祖国,可笑不可笑,哈……这是你的祖国,不是我的……我有什么错……”

商邵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光里充满了冰冷的怜悯,“你真是冠冕堂皇得无可救药。”

“对没错,滚啊!”于莎莎站起身,蓦然歇斯底里地大喝一声,“滚!我不需要你!你说的对!离开了商家的你对我一无是处!我一点都不爱你,要是爱你,当年在英国就爱上了!你知道为什么,因为在英国我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香港豪门继承人,不知道你有钱有权!否则,我还会到三十六岁才来爱你吗?你有什么值得我爱?出了商家的门,我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她哭着,眼睛通红,眼泪流了满腮,狼狈地挂在下巴上,继而深深地、愤恨又复杂地瞪了商邵一眼,“你想我求你饶恕我宽恕我不要离开我上课吗?你做梦!我不爱你,我不爱你……”她推开他,攥紧双拳走了出去,脚步平稳而头颅倔强。

那果然是她看商邵的最后一眼,因为那是商邵最后愿意见她的一次。她走出门时年轻气盛,并不知道她辜负的,是她此生最后最好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