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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 程丹若以为,自己升为司宝女官, 就已经足够炙手可热。

谁想人生的意外一茬接一茬, 皇帝一顿操作猛如虎,先?她晋为尚宝女官,位比十二监掌印, 又?追封她早死的爹妈, 轻轻松松让她改换门庭。

程丹若最大的短板,无?非是平民出身?, 小户之女。

如今程父有?了官身?, 哪怕只是虚衔, 她也是官家之女了。再?有?大儒做义父, 寺丞当亲戚, 即便不能说“显赫”,也不算差了。

但程丹若心里,与其说感?激, 不如说微妙。

普通人要花费一生才能跨越的鸿沟, 甚至终其一生都没能成功的也不少,皇帝却一句话就解决了。

这样翻云覆雨的权势, 带给她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第一种?的恐惧,今天能送她上青云,改天也能让她下地狱, 她不能不怕,而第二种?,是基于恐惧而诞生的渴望。

假如今后, 她不想被一句话就决定了命运,就不得不去夺取权力, 成为参与博弈的一员。

然后,渴望又?反过来催生了恐惧。

她恐惧自己的渴望,害怕自己变成被权力俘虏的怪物。

我变贪心了吗?明明以前,我只是想活得像个人,现?在的我,却开始窥视本不属于我的东西。

这种?复杂的心态,令她忐忑纠结,完全无?法产生结婚的喜悦。

反倒是路人比她开心。

不止是尚食局,整个六局一司的女官,一见?到她,眼睛都亮晶晶的。虽然没有?明面上恭喜,可眼底透出的喜意,好?像过年多?发?了三个月的月钱。

程丹若一度不解:“你们怎么比我还高兴?”

吉秋:“那可是谢郎啊!”

慧芳:“名满京城的谢郎!”

“所以?”

她们对视一眼,没有?回答,反倒是问:“程姑姑,你为什么看起来……”

程丹若:“?”

“没有?很期待的样子?”她们忐忑地问,生怕她不赞同这门婚事。

程丹若沉默了会儿?,回避了这个问题:“这两天,你们商量一下,以后谁负责哪一科。吉秋,七月考完试,你就能升做女史了,你也要好?好?想。”

说起这个,大家就没那么高兴了。

程丹若的婚期还没定,但肯定是今年的事,以后,她们又?要恢复到没有?大夫的日子。

“别担心。”程丹若看出了她们的犹豫,安慰道,“培训了一年,足够了。”

赤脚医生都是培训几个月就下乡,一边干活一边积累经验,她们不会更糟糕。

又?过几日,程丹若找每个人都聊了聊,为她们选定方向。

掌药杜涓子家里是开药铺的,后来爹好?赌,把家业输光了,她才进宫当女官,精通药理。

学习医术的人中,她学得最快,融会贯通,把脉准,开方也最好?,程丹若力荐她接任安乐堂,负责大方脉。

女史汪湘儿?学针灸最好?,认穴准确,据说已经拜了精通按摩的司药为师,不止负责为娘娘们按摩,也会来安乐堂练手。

女史卢翠翠自己痛经,心思细腻,学妇科十分上心,也最有?前途,安排她专门看妇人科。

唯独吉秋,她跟在程丹若身?边最久,学习也勤快,但没有?突出的天赋,什么都懂一点,却不精通。

程丹若想了很久,说:“你以后便负责急症吧。”

宫里的环境相对安逸,像李有?义那样的箭伤,她就碰见?过一次,大多?数时候,急症只有?几种?:中暑、冻伤、溺水、异物,以及中毒。

前面四种?,程丹若都教过,吉秋耳濡目染,多?少都亲手试过,应该能应付。

唯独中毒一项,她说:“中毒是大事,你学会催吐的法子就够了,其他的不知道更安全。”

吉秋点点头,十分信服:“奴婢明白,听姑姑的。”

如此,安乐堂的工作便算是交接完毕了。

但程丹若犹觉不足。

她还想……还想再?做点什么。

时间不多?了,能做什么呢?

她思索,洪尚宫已经答应她,以后司药的女官都要学一些粗浅的医术,安乐堂也会安排人值守,不会再?让宫人无?助等?死。

但这不是一日之功,培养女医是极其漫长的过程,她现?在帮不了什么忙。

有?什么事是马上能做,又?非常有?意义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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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咏絮今日不当值,窝在屋里画了一幅夏日莲花图,并题诗一首。

盥手,吃一碟白樱桃,喝一盏清茶,墨迹也就干透了。她卷起画卷,沿着宫墙根下的小路,去安乐堂找程丹若。

天气很热,她走得一脸汗,一进门就说:“有?冰镇绿豆汤没有??”

程丹若正立在墙边,头也不抬地答:“井里。”

王咏絮示意跟随的宫婢替她拿,自己则凑过去,诧异地问:“干什么,题诗?”

程丹若一手执笔,一手捧着墨囊,一副学人题诗的架势。

王咏絮问:“你新作了诗?给我瞧瞧。”

“不是。”程丹若蘸墨落笔,在墙上写字。

王咏絮逐字逐句地念。

“人命贵,当珍惜,爱身?体?,小事起。

“吃饭前,多?盥手,方便后,必清洗。

“人咳嗽,戴面衣,清秽物,裹手巾。

“病者物,勤换洗,多?水煮,三沸起。

“生水杂,多?虫卵,温滚水,更康健。

“若泄泻,常饮水,盐与糖,莫忘记。

“肤烫伤,冲凉水,红肿解,涂油膏。

“人溺水,翻俯卧,排积水,复心肺。

“……”

王咏絮沉默了。

她本来还想说这字不够端正,有?几句还没有?押韵,但不知为何,仿佛有?块垒堵在胸口,叫人说不出话。

“你——”她张张嘴,又?放弃,纠结半天,还是端起瓷碗,抿了口冰凉的绿豆汤水。

暑气大消,浑身?舒爽。

程丹若还在写。

王咏絮说:“我画了幅画,给你添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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