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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丧妻,人生一大悲事。

“前半辈子的罪,她陪我受了,后半辈子的富贵,她什么都没享到。”林新长长叹口气,无奈地自嘲,“而?我白受她二十年的照顾,最后连给她留个位置都办不到,着实对她不起。”

谢玄英几欲开口,又忍住了。

续娶总有续娶的缘由,或是为老,或是为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什么好问的呢?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林新振作起来:“不说这?些了,书院是怎么回?事?”

他?原是提学,此次最关注的还是永安书院的左钰和?艾世年,朝廷里心理学派才打过一架,怎的贵州又对上了?

谢玄英把?前因后果说了,又道:“理学守纲常,心学太向心,不知何时能集两家之?长。”

林新沉吟:“竟是如此。”

“以后还要劳烦师兄多费心。”谢玄英举杯,“我明日便要离去,只好留个烂摊子给你。”

“这?算什么烂摊子,分明是一片欣欣向荣。”林新笑了笑,眉间却浮出微微的虑色,“你回?京城才要多小心。”

谢玄英打探:“怎么?”

“江南一带不少人在说,既然陛下归宗,齐王迟早兄终弟及。”林新缓缓道,“历来立嗣继国,都少不了腥风血雨,你此番回?京,怕是难以袖手。”

谢玄英颔首:“我省的,师兄放心。”

林新也点到为止,斟酒自饮,只说些家常闲话:“这?辣椒鱼头滋味不错,热辣鲜香,小世妹于推广农稼一事颇有才干。”

谢玄英抿住唇,勉强牵起嘴角:“师兄谬赞了。”

林新没留意,一边吃下酒菜,一边饮酒,很快酩酊大醉,被小厮扶回?厢房。

谢玄英带着醉意回?屋。

程丹若对着单子,清点行李箱:“被褥、床帐、书、笔墨……”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他?,随口问,“喝醉了没有?”

“没有。倒水来。”他?支使丫鬟。

看他?心情不好,程丹若没多问,继续收拾东西,确保万无一失。

谢玄英洗漱干净,上床躺下。

她移过仅剩的一盏烛台:“怎么不高?兴了?”

他?扭过头,看见她被烛光融得暖洋洋的脸孔,半晌,低声道:“林师兄的夫人过世了。”

“啊。”她还记得那个为自己?裁衣的女子,口气顿时惆怅,“还那么年轻。”

谢玄英道:“师兄又续娶了。”

“活人总要继续过日子。”程丹若安慰,“这?没什么,人之?常情。”

“你若过身,我必不再娶。”谢玄英握住她的手,“你放心。”

程丹若瞥他?眼,却摇头:“守是为自己?守的,死了的人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是死了,你想守就守,不想守了,再找一个也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一下坐直了:“这?是什么话。”

“实话。”

谢玄英瞧她:“那我没了,你再不再嫁?”

“不嫁。”

不意她答得这?般快,他?反而?愣了愣:“为何?”

“曾经沧海。”程丹若道,“嫁不到比你更好的,当然不会再嫁了。”

他?抿唇:“若有比我更好的呢?”

“没有比你更好的了。”她吹灭蜡烛,宽衣上床,“满意了吗?”

谢玄英清清嗓子,伸开手臂搂住她,又一会儿,开口道:“还有一事。”

“嗯?”

“出嫁从夫,今后你随我喊师兄做师兄就好。”他?说。

程丹若:“……”

“说‘好’。”他?催促。

“好好好。”她叹气,“可以睡了吗?明儿要早起。”

“歇吧。”谢玄英收拢臂膀,心满意足地合眼。

翌日,寅时出头。

程丹若推推枕边人,把?他?叫醒:“起来了。”

谢玄英睁眼,撩开帐子,只见窗外月明星稀,东方不过微微白,不由吃惊:“起这?般早?”

“早点走。”程丹若拢着头发下床,“免得再被堵门口。”

这?话在理,谢玄英也忙起身洗漱。

简单用完早饭,东方才露鱼肚似的白,不过卯时一刻。

但——喜鹊进屋,请示道:“夫人,爷,门口聚了好些百姓,可要让护卫出去拦一拦?”

程丹若:“……”

老百姓怎么起这?么早!

“别?让他?们?堵着路就行。”一回?生两回?熟,程丹若吩咐着,命人照常装车出发。

天色渐亮,人声逐渐沸腾。

程丹若让马车先走,自己?留下来和?众人告别?。

街道堵了大半,多是惠民?药局和?生民?药铺的人,还不发穿绸衣的大户管事,百姓们?畏畏缩缩地立在远处,踟蹰不前。

“大冷天的,大家快回?去吧。”她好声好气地劝说,“别?冻着孩子。”

立在最前头的是惠民?药局的大姑。她怀抱个不满周岁的女婴,熟稔地哄拍:“怎么都该让元元送送您,是不是元元?和?夫人道福。”

一面说,一面握着小女婴的拳头,做了个浅浅的福礼。

“他?们?好好长大就行了。”程丹若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

这?是被送到惠民?药局的第一个弃婴,取名?叫元娘,最早只能喝羊乳,长得病恹恹的,后来妇人们?在药局生产,都有了奶水,谁瞧见就喂她一口,慢慢健壮了,玉雪可爱。

“回?去吧。”她催促。

大姑已达成目的,退开了两步。

大户人家的管事上前,道:“老爷在车中?,欲送大人和?夫人一程。”

“太客气了。”程丹若没多拒绝,如今流行十里相送,不让他?们?送还不行,但反正他?们?坐车骑马,爱送不送。

她主要规劝老百姓:“山路难走,这?眼看又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一面说,一面示意丫鬟端出一篓热包子:“热腾腾的羊肉包子,每人领一个,赶紧拿回?家给孩子吃。”

百姓们?并不肯收,他?们?多是因药局或药铺受益的病患家属,今日前来是因为恩情难报,便想送一送,怎么能反拿人家的东西呢。

“收下吧。”仆妇们?却塞得飞快,“都别?送了,上回?咱们?离开大同,差点延误行程,夫人不在意这?些,好好回?家过日子就是。”

又不容分说,“快回?,晚了包子该冷了,热起来还费柴火。”

但凡受药局恩惠的,多是贫寒之?家,或是付不起药费,或是妻儿生产有难,别?人不在意烧灶的几根柴薪,他?们?却舍不得,闻言便犹豫起来。

加上包子热热的,香喷喷的,他?们?更是迫不及待想拿回?家给病人吃。

于是,草草磕个头,四?下散去了。

路终于通了。

马车辘辘行驶,还是那么颠簸。

不远处,山川笼着沉沉蒙蒙的雾霭,湿润的水汽迎面而?来,凝结出一颗颗细小的水珠。

转眼,淅淅沥沥的雨滴便落了下来。

滴滴答答,打在叶子上,噼噼啪啪,落在屋檐上,哔啵哔啵,和?火塘的炭火交相辉映。

孙家烤起了新出的红薯,书院里,艾世年慢条斯理地喝起了糯米粥,左钰走出茅屋,将屋后的野猫招进门。

赤韶在马厩中?,抚摸着白色的滇马,好友爱娘已经随父回?家,安小娘子正呼呼大睡,独留她一人,默默消化心中?的不安与?忐忑。

城中?的百姓们?开始了一天的生活,他?们?早已熟悉这?绵绵阴雨,打伞推车,照常开始了新的生活。

市场中?,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哭闹声此起彼伏,山上的夷人背着竹篓进了城,熟门熟路地拐到药铺,用蹩脚的汉语问话。

伙计一手拿着《汉夷百草》,一手拿起草药,比划着交流,满头热汗。后门停下一辆马车,玛瑙从车上下来,径直入二楼,预备盘账。

街角,稳婆手挎着包袱,打着伞,急匆匆地朝某户人家赶去。

又有孩子要出生了。

这?就是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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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年,丹若随夫任贵州,建药局,养医士,军中?活者众,民?受其恩,时人皆赞仁善。又开驿道,建汉学,后数年,边民?常安,夷人皆服,世宗嘉其忠勤,赐封宁远夫人,是为一品。

——《夏史·列传九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