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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战战兢兢的太医:“朕的身体究竟还能不能好了?”

盛院使跪在地上,额头?紧紧抵住金砖:“臣必当?竭尽全力、必尽全力……”

翻来覆去都是车轱辘话。

阴霾如跗骨之蛆,缓缓爬上皇帝的心头?。

他两年前?就?知道自己被伤了身子,但这两年,除了晕眩乏力,胸闷头?疼外?,也没有别的症状,忍忍就?过去了。

忍受疼痛和接受死亡是两回事。

皇帝一点都不想死:“大伴。”

“奴婢在。”石太监轻柔的嗓音响起。

“拟旨,若朕不治身亡,盛还之全家陪葬。”皇帝冷冷道,“盛卿,你好自为之。”

盛院使面如土色:“陛下开恩!”

心火窜起,皇帝愈发震怒:“求饶有用,要你何用!滚!”

他抓起手边的茶碗,狠狠砸向他。

盛院使不敢躲,被瓷器砸中额头?,顿时血流涌注:“陛下开恩!开恩!”他不改口,只是不断磕头?求饶。

皇帝的恐惧和怒火愈发旺盛,若非还用得着他,恨不得立即叫人拖出去杖毙。

“那就?好好治。”皇帝以最大的毅力遏制住了杀意,太阳穴青筋乱迸,“滚。”

盛院使连滚带爬地跑了。

睡觉也是不安稳的,疼痛与憋闷无?处不在,浑身上下无?一舒坦地。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再?醒来,已经见到贵妃在旁侍疾。

她端着药碗,扶起帝王:“陛下,药好了。”

药汁子又苦又难闻,令人作呕。但皇帝知道,喝药才?有生机,勉力喝了,不多时,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心绪也逐渐稳定,没有之前?那么狂躁。

他看向替自己擦拭嘴角的妃子,柴贵妃已经不年轻了,不似娴嫔温婉貌美,她的样貌一直都是秀丽端庄的,像是盛开的玉兰,静雅从容。

还记得,皇后没了之后,一直就?是她陪伴在自己身边,不怎么声响,自顾自做着她的绣活,不像其?他妃嫔,假模假样地怀念皇后,自以为高明地安慰他。

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景阳宫的安宁。

“你跟着朕也有许多年了吧?”皇帝咳嗽两声,虚弱地问,“你可怨朕?”

柴贵妃柔声道:“臣妾蒙陛下不弃,执掌六宫之事,却辜负了陛下的信任,险些酿成大祸。您让臣妾闭门思过,也是为了臣妾好,岂能有怨呢?”

她说得再?真心没有了。

皇长子差点出事,娴嫔难产而?亡,皇帝只是罚了她,而?不是将她打入冷宫或是问罪,已经是额外?开恩。

她真的一点也不怨,只有感激。

皇帝瞥她,见她表情?真挚,眼神诚恳,毫无?滞涩之意,就?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他慢慢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你一贯聪慧,能体谅朕的苦心。”

骤然得了帝王的赞誉,柴贵妃不由意外?,还有些格外?的惊喜。陪伴帝王多年,能在这时候得到认可,无?疑是对她莫大的夸耀。

“臣妾不敢当?,只不过克尽本分罢了。”她知道自己的性子温吞,初入宫时,有两三年不受宠。不比其?他伶俐的秀女,没多久便得了位份。

只是,当?年的谢皇后不满皇帝多情?,处置了那些出挑的女子,才?让她后来居上,在皇后逝世?后接近了年轻的帝王。

不知不觉,也二十几年过去了。

她没有过人的美貌,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伶俐的头?脑,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耐心,看得进书,听?得了劝。因此,固然未有子嗣,还是在皇帝的扶持下,慢慢坐到了后宫第一人的位置。

但她一直都是惶恐不安的。

尤其?是娴嫔进宫后,几乎可见皇帝的宠爱,还有恭妃,无?宠而?有子,前?途光明。

她有什么呢?只有一点点旧日情?分。

今日,皇帝能记得她的好,肯给她一句赞誉,已经让柴贵妃莫名?欣慰。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

气氛似乎变得温馨了起来。

石太监朝里望一眼,朝香炉里撒了一把香料,驱散浓郁的药味。

皇帝见他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不由皱眉:“有急报?”

“回陛下,这是宁国夫人欲呈给陛下的画作。”石太监连忙解释,“由皇长子和皇次子所作。”

皇帝啼笑皆非:“她也开始卖弄心机了?罢了,呈上来吧。”

“是。”石太监展开小?小?的画作。

里头?是一副梅花图,树干笔法粗浅,十分庸常,有趣的是梅花,全是手印和脚印。手印大些,也多些,印满了大半张纸,五根手指头?有的舒展,有的并拢,粗略看去确有几分像梅花。

可脚印就?很?怪异了,小?小?的足迹蹬在枝干上,破坏了画作的平衡,看着颇为滑稽。

“这是大郎的,这是二郎的。”皇帝很?快认出了儿子们的痕迹。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皇长子的手印小?小?的,皇次子的脚印更是只比拇指大些,说不出的稚嫩。

画上还有题字:

皇长子三周岁二十斤六两

皇次子四?个月六斤八两

皇帝久久凝视着这几行字,冰冷的眼底终于漫上些许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