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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头便撞入一双深沉的眸子里。

便是一桶热水兜头往下浇,醉酒的人,仍是没有清醒。

地面上,月光映照出两个人影,跟正在打架似的,肢体动作浮动有些大。

……

当水桶里剩余的热水渐渐冷却,连月亮都移了个位。

桃花手脚发软被抱回堂屋,再不想看他一眼,推开屋门摸黑走了进去。

娘躺在床上,瞧着已经睡熟了。桃花蹑手蹑脚走过去,手刚碰着被子,被子便被掀开,赵素芬翻了个身看着鬼鬼祟祟的女儿,脸上全是笑。

“我当你今晚不回来了呢。”她玩笑道。

桃花浑身都没力,晓得娘啥都知晓,她脸烫得不行,还好屋里没点油灯,娘夜间视力也不好,估摸瞧不见。她钻入被窝里,伸手便抱住了娘的腰,整个人缩在她怀里,撒娇道:“娘,我想您了。”

赵素芬把被子给她掖好,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们母女上一次一起睡,还是周家那个死鬼去世的时候,桃花和满仓都吓得不轻,她又要抱儿子,又要抱女儿,哄完这个哄那个,她也因男人骤然病逝而慌乱着,却要安抚两个孩子。

“娘也想桃花了。”她抱紧女儿,轻轻抚摸她的长发,真的长大了,以前小小一团缩在她怀里,如今已经成了亲,嫁作了他人妇,时间过的真快啊。

桃花整个人蜷缩在娘的怀抱,闻着娘身上熟悉的味道,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娘……”

赵素芬拍了拍她的后背,哄道:“娘在呢,睡吧睡吧,我的桃花今儿也累了。”

“您多耍两日,明日大虎去山里捉鱼,我煮酸菜鱼给您吃。”

“好。”

桃花迷迷糊糊呓语:“爹好,大虎好,都好。娘,我日子过得可舒心了,半点烦恼都没有。”

“我家桃花是个有福的。”赵素芬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听见女儿过得好,和亲眼看着女儿过得好,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不知多少出嫁女回娘家面对父母的询问,都把苦水往肚子里吞,安父母心说好着呢,婆家的日子好着呢,公婆慈和,丈夫体贴,姑子懂事。实际呢?天天被婆母磋磨,丈夫也不是啥好性人,小姑亦难缠,不知在婆家受了多少委屈。

但她的桃花不一样,她嫁人后的日子过的是真不错,她有眼睛,她看得出来。

家中没有婆母,卫亲家也是个不多言不多语的人,家中除了没个兄弟姊妹冷清了些,人少了些,但谁说这不是另一种福分呢?人多有人多的热闹,可人多也事多,矛盾多,她的桃花前半生已经吃了足够多的苦头,跟着她这个当娘的颠沛流离踏了一家又一家的门,如今也该轮到她享福了。

赵素芬抱着女儿,轻声道:“我瞧亲家很是喜欢小娃,你和女婿感情好,他大舅母说的不错,家中是冷清了些,是该给家中添丁啦。”

桃花已经快睡着了,没听清娘说什么,下意识呓语了声“嗯”。

赵素芬失笑,给她掖了掖被子,也闭上了眼。

桃花和娘这屋安静下来,卫老头那屋却闹腾了许久。

狗子已经很久没和别人一起睡过觉,他三岁便被爹娘丢到侧屋自己睡,姐夫出去洗了快一个时辰的澡,他就缠着哥哥问他以前咋不来看他,为啥今儿才来,说人家过年都走亲,你咋不来他家走亲?他也想去他家走亲,他不喜欢去大娘的娘家,但爹每年都要带他去,那边的人都不喜欢他。

把满仓问得都不晓得该咋回答了,毕竟不让他去钱家看娘的是狗子亲爹,他咋好跟狗子说他亲爹的坏话啊。他犹犹豫豫支支吾吾,最后只能憋着气说:“咋没去钱家看过你,你出生那年我就去了你家,不过你那会儿才出生,娘不好抱你出来,我就没见着你。”其实是钱厨子不让娘抱狗子出来,说他还小,在外头吹了风受了凉生病咋办。

“那今年我能去你家走亲不?”狗子还惦记着过年走亲戚的事儿,“我不想跟着爹和大哥他们去大娘娘家走亲戚,那家小娃可讨厌,老背着人掐我。”

满仓立马抓住他的小手检查,眼下肯定检查不出啥,但狗子乖乖把小手塞他手里,点着手背:“这会儿,还有肚子,他们掐我。”

“你告诉你爹了吗?”满仓皱眉,掐肚子是不想被大人发现,那群小娃心毒,但掐手背谁看不见?钱厨子和狗子的哥哥们难道都看不见吗?

狗子撇嘴,轻轻缩回手:“他们说是我自己摔地上擦红的,爹还骂我来亲戚家还调皮捣蛋,叫我乖些,大哥二哥也说我不对。”

满仓闻言心疼的不得了,在被窝里抓着弟弟的小手轻轻揉他的手背,兄弟俩睡在一个枕头上说夜话,满仓说这些年他一个人在家过日子,村里的小娃也不咋喜欢他,平日里除了村头的林大爷,他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狗子虽然才五岁,但他天生早慧,是个聪明机灵的娃,听哥哥说他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村里的娃子还用石头砸他,他顿时气愤地说要帮哥哥砸回去,小脑袋里想象了一下哥哥一个人在家生活的凄惨场面,他都掉眼泪了。

兄弟俩在被窝里手拉手,分享自己在村里的生活。

卫大虎“洗完澡”回来,兄弟俩还躲在被窝里嘀嘀咕咕说话呢,他掀开被子钻进去,狗子和满仓被凉得哇哇叫,被窝被他俩睡得暖呼呼的。卫大虎伸手去挠他们痒痒,问他们咋还不睡,是不是不听话,闹得狗子和满仓在床上一个劲儿扭动躲他大掌,屋子理哈哈哈笑声不断。

狗子和满仓开心的不得了,直到一双大掌拍在被子上,两个小的才安静下来。狗子蜷缩在哥哥怀里,兄弟俩的脑袋瓜紧紧挨着彼此,乖乖闭上眼睛睡觉。

不多时,这间屋子也安静了下来。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还未亮,桃花便醒了,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缩在娘的怀里,清晨的屋子还有些昏暗,但微末光线也足够她看清娘的睡容。

娘老了不少,鬓角的发丝白了许多,眼角也有了沟壑,在桃花的记忆里,无论是她亲爹去世,还是周二爹去世,娘都一直紧紧攥着她的小手,从未放开过哪怕一刻。就是这双手,眼下也在被窝里握着她,也是这双手,手背的皮皱吧了,指腹的茧子磨人了,和小时候一样温暖,却不如小时候那般娇嫩了。

桃花摩挲着娘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把她的手放入温暖的被窝里。

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下床,穿好衣裳鞋子,挽好发,悄无声息出了屋门。

堂屋的大门开着一条缝,她推开门去了灶房,不出意外在里头看见了她男人,正坐在灶膛口烧热水呢。

见她起了,卫大虎脸上立马扬起一个笑容,讨好道:“媳妇,我给你烧了热水洗脸。”

“都用冷水洗澡了,还用什么热水洗脸。”桃花见他便恼。

卫大虎起身长臂一伸把她搂了过来,低头凑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啥,羞得桃花浑身发烫,一把推开他,凶巴巴道:“以后再不准你吃酒了!”

什么花好吃,下回还要,要什么要,再不准要了!

她一张脸通红,再不理他,端着盛满热水的木盆去了院子洗脸。洗脸的工夫,听见爹的屋子传来脚步声,听着是满仓醒了。

满仓推开屋门出来,见姐姐在院子里洗脸,原本正打哈欠的嘴顿住。桃花见他红着脸站在原地,笑着招呼他过来,取了张新的帕子递给他:“盆里的水还是烫的,嫌弃姐姐不?若是不嫌弃,将就用这盆水洗脸?”

满仓咋可能会嫌弃,接过姐姐递来的干净洗脸帕,打湿了水,拧干便拍在脸上一阵儿搓揉。桃花生怕他把脸给搓坏了,笑着说:“你可轻些,哪有使这么大劲儿搓脸的,小心把皮都擦破了。狗子还没醒呢?洗完脸你去把他从被窝里捞出来,我瞧着再过一会儿大嫂她们就要来了,今儿可不兴赖床。。”

“好。”满仓点头,洗完脸便去被窝里捞弟弟了。

桃花把洗脸帕拧干晾起来,听见她那屋传来动静,晓得是娘醒了。她把洗脸盆里的水倒了,又去灶房舀了干净热水。

赵素芬收拾好出来,盆里已经放了一张帕子,满仓也带着睡得迷迷瞪瞪揉眼睛打哈欠的狗子出来。桃花便把他们兄弟交给了娘,她则去堂屋端出装着猪头猪尾巴的木盆去了院子。

“大虎,你把那两个猪前腿给我拾掇出来,我先把猪皮炙一下。”桃花从灶膛里取出一根木柴,蹲在院子里,一手拿着猪头,一手拿着燃烧烧火棍,像昨日炙五花肉那般得把猪毛炙过一遍,把毛臊味儿给去去。

不过这事儿显然她一个人做不成,不说一个猪头多重,她单手能拎多久?一会儿便手软了。赵素芬看不过去眼,对满仓道:“去帮你姐拿着猪头,瞧她那点力气,咋拿得动。”

“拿啥呀,都放着我来。”卫大虎拎着猪前腿过来,把他们姐弟俩都推开,“就是满仓拿着猪头也不好使,那点火候咋炙猪头?满仓去拾些柴火过来,咱架个火堆,燃大火才好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