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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琢磨事儿◎

一夜酣畅, 第二日天还未亮,卫大虎神清气爽推开屋门,脸上再不见急躁, 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灶房里已经有了响动,火柴燃烧发出的爆破声在清晨格外清晰,他顺手拿了洗脸帕子搭在肩上,推开半掩的灶房门,便看见大舅母坐在灶膛口, 一只手拿着火钳夹柴,一只手还不忘摸盘卧在柴垛上呼呼大睡的小虎。

其实按体型来说, 小虎现在已经是条中虎了,家中油水足,爹和桃花又稀罕它,甭管是吃肉还是喝汤,都会给它留一口,这几个月狗生过得极美, 又跟着他们进山下山来回跑, 如今已很有些大狗的模样,穿梭在林间的身姿矫健得很。

它又乖巧,还晓得哄人,进了山后甭管是大舅母还是二舅母,都爱蹭着她们的腿嘤嘤撒娇,闹得它一日三顿的饭食就没被亏待过,一身皮毛油光顺滑, 健康的不得了。

“咋这么早就起来啦?今儿难得休息, 正该多睡会儿。”灶房门推开, 冷空气钻进来的瞬间便被卫大虎高大的身躯挡住, 大舅母瞅了眼大外甥,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小伙子长得这般高大,她这个舅娘也有两分功劳呢,小时候可没少喂他饭吃!

她心里乐呵呵的,想着日后去下面她这个当嫂子的也能给妹子交代啦,儿子长得壮实,性子不孬,还有本事呢!

“每日都是这个时辰醒,睁眼就睡不着了。”锅中烧着热水,卫大虎是个冬日还敢去深潭游泳的人,他自是不怕冷,但有一种冷叫长辈觉得你冷,进了山后,大舅母日日早起给大家伙烧热水洗脸,这是她老人家的心意,他自然不会伤她的心。

他去外头拎了个木桶进来,舀了两瓢热水,把搭在肩头的帕子丢进去,拎着去了院子。

洗脸的时候,陈二牛那屋的门也开了,他缩着脑袋搓手哈气出来,见他在洗脸,又退回去拿了帕子,走过来蹲下,捏着帕角在桶里一通搅合,热气氤氲间,张嘴便是一口白雾:“今日有啥事儿干不?”

“问我呢?”清晨雾气重,俩人蹲在院子里对着哈气,瞅着被雾气笼罩的林子。

拧干水,把帕子往脸上一拍,陈二牛搓脸憨笑:“不问你问谁,咱都听你的,你说啥我们就干啥。”

卫大虎没说话,把脸洗了,这才一巴掌拍在他肩头,笑着道:“二牛,咱哥俩不是外人,我就不和你拐弯抹角,咱有话直说。过日子咋能啥都听我的,你又不是我手下的兵,我也不是啥大将军,咱都是兄弟,不能我说啥你们干啥,得你们觉得眼下该做啥,就去做啥,就和在村里一样,你寻思这会儿该去地里瞅瞅,就扛着锄头去地里,觉着家中柴火不多了,那就上后山拾柴,你得干自己想干的事儿,不能我给你安排事儿。”

说罢,他起身,陈二牛跟着起身,卫大虎搭着他的肩,伸手指了指院子挂着的腊肉,道:“你看,我媳妇和你媳妇都晓得肉再不熏出来得坏,昨个就把松柏树枝折回来,搭上了架子。还有这带进山的衣物,她们也晓得叠起来收好,家伙什也堆在堂屋角落规整得整整齐齐。连婆娘们都晓得这会儿该做啥,自己就安排得顺顺当当,二牛,你们也得自个想,自个琢磨,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家,大舅二舅我爹我岳母,甚至林大爷,谁不比我年长?便是安排事儿,那都轮不到我。”

他琢磨了一晚上,觉得大舅二舅那种进山要听外甥话的心态一半对一半错,安全方面确实得听他的,不然容易出事儿。但别的,他自认自己谁都比不上,便是做个凳子衣柜啥的,二哥都比他强,当初打床板子,他也就是在旁边打个下手。

所以这一大家子过日子,真不能听他的,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行动力,在这方面林大爷就很让他佩服,人老头根本就不需要你安排活儿,你若说下山担粮,他二话不说跟着,你若啥都不说,他自个便扛着锄头去锄杂草把路给拾掇出来。

不是说二牛他们懒,而是他们太老实,太依赖他,太听话了。

有点“依附”他的感觉,他不喜欢这样。

他现在就是在告诉二牛,不能这么搞,不能有这种心态,咱这是一道过日子,可不是那啥军营,得听大虎将军的命令行事,自个洗了脸吃了饭,锄草也好,砍树锯木头也罢,甚至是帮着婆娘熏肉,都成,自己爱干啥干啥去,得和山下自己家一样,你就是你,用不着事事都听他的,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陈二牛他听得一知半解,但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点头乐道:“成,昨晚吃夕食的时候,二石就和我说赶明儿打张桌子,老这么站着吃饭也不是好回事儿,一家子围着桌子坐一圈多热闹啊。”他原本还想问问大虎今儿有啥安排没,若他有计划,那他们就跟着打打下手,但大虎这意思是让他想干啥干啥,问都别问他,做自己的事儿去。

起码别事事都问他。

他倒是没有感觉到不耐啥的,就是和村里一样,每家过日子都有每家的习惯,如今虽是在一个大院里生活,吃大锅饭,但实在不必样子过活,就还是你咋舒服咋来呗,没得迁就谁的说法。

大虎就是爱自在的性子,陈二牛也是知晓的,他家在山脚下,远着村里人过日子,他家那几亩地在村头那边儿,平日里也没咋见他们父子侍弄田地,倒是三五不时猎点啥野鸡野兔给他俩舅舅家送去,那就不是个扛锄头下地的性子。

人喜好打猎啊。

一起生活,若不想闹矛盾,就得尊重人家过日子的习惯和喜好嘛。想通这些,陈二牛怪得意的,人人都说他憨傻,他却觉得自己老聪明了。

这些话,等陈大舅和陈二舅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出来,他便把人拉到一旁说了:“大虎说,咱想干啥干啥,别啥事儿都问他。”

刚睡醒还没洗脸,陈二舅还有些不清醒,打着哈欠下意识道:“不问他咋成,咱对山里又不熟。”

陈大舅却是老脸一红,怪道昨儿他那般体贴一路关怀,敢情是看出他们的想法了,他心里怪不好意思,于是一巴掌拍在老二背上,骂道:“你是没断奶的娃离不得娘不成,自个没长腿没长眼睛不会摸索,还要别人牵着你走路啊!日子还长着呢,远的地界咱不敢去,周围总得熟悉吧?过日子过日子,得自己把自己过起来!”

嘴里在骂二弟,心里却怪暖的,进了山他就感觉自己变成了河里偶然摸到的鳖,把脖子都缩起来了,习惯性看外甥的脸色行事,因为他懂,他们不懂。

但现在大虎的意思是你们得把脖子伸出来,自个学着去过山里的生活,事事都听他的算啥啊?都不准这样,日子过成啥样,全看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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