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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素得承认,他是个自私的人,哪怕沈星说过想知道前生的“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他”的心意?但他从未打算透露半分。

爱情里,大概没有人不自私。

他一觉睡回去,这次没有再做梦了,不过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沈星却说:“我想去问问老刘大夫。”

同衾共枕这么多年,沈星也不是一点都不察觉的,有些东西就像开闸,一个闸口打开了,里面不少东西也隐隐可见了。

清晨,天还未亮透,不过他们没动身这么早,他们要在游人比较多的时候才能进入新寺。

沈星醒了,裴玄素拥着她轻吻了片刻,她问他是不是想要?裴玄素想是想的,但这里清理不方便只得摇头了,他又轻吻她片刻,她偎依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她忽然反握着裴玄素的手,小声说:“我想知道,要是你这个情志病严重了之后,会怎么样的?”

上辈子的裴玄素,经常喝药,她就想,或许……会不会不仅仅是因为旧伤患?

今天大家心里都惦记着的正事,都醒得很早,外面已经有人纷杂放轻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不少人已经穿戴收拾整齐,去了易容匠那边排队了。

沈星拉着裴玄素,两人收拾好了,就往老刘房间方向去。

她走着走着,跑起来了,一口气跑到老刘的房间。老刘正在房中收拾药丸和分装瓶子,屋里桌上一张张大油纸摊开,各种黑褐色的药丸子、药粉和大家用了送回来的小瓷药瓶,乱糟糟的。

见得沈星和裴玄素,身后还跟着冯维邓呈讳等人停在门外,还以为裴玄素和沈星哪里不舒服,老刘忙迎上来:“督主,夫人?是感觉哪里不舒坦吗?”

这个“夫人”,喊着喊着,沈星也习惯了,初时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早晚都要嫁给裴玄素。她有时候甚至想,其实不用他整天想的盛大婚礼的,简简单单就行,……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但她想早些嫁给他。

沈星忙摆手:“不是,老刘大夫,我们来,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年轻的少女,昨日晒得不行,白皙皮肤微微发红,水葱一般的人,柔韧温柔又有两分腼腆,向来都很有礼貌的,老刘对她很有好感。

沈星就问:“老刘大夫,我们想问问你,要是他这个情志病严重了之后,会怎么样的?会不会阴沉,喜怒无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想着想着,慢慢说了。

前世裴玄素是去了势的,他那么骄傲的一个男人,没有了那个东西,沈星代入想了一下,她自己都感觉难以接受极了。

她还是性格不算多刚强的人,也没什么惊才绝艳的骄傲资本。

还有他经历的种种更加惨重阴暗沉重到了极点的事情,比这辈子还要严重太多了,而他始终孤孑一身,无人分担。

她回想起两人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看见他两边前臂自己划出来的那十几道触目惊心皮肉外翻刀疤,当时的她甚至感到害怕,沈星无法想像一个人什么情绪下才会自残到这个地步。

而他没有死去,大概从地狱里爬回来的鬼一样。

沈星不禁捏紧拳,她蓦然想起,曾经两人关系好些时候,她问过他。

“你为什么总是吃药?”

“有病,不行吗?”

可他分明好得很啊,但因为身体的残缺和性格,她也不敢多问。

现在她好像明白了。

老刘不由挑眉,“呵”一声,他拍拍手上的药粉:“那当然的啦,这是必然的事了。司礼监底下的杂役司你知道不?经常有人自戕的!”

“但那些杂役也不全是被判没籍过去的,这个病如果重了,就会丢过去,自戕可不仅仅是因为活儿苦啊。”

因为这个病严重了以后,一般都走两个极端,要么自己熬不过去,阴郁情绪自己消化,到最后往往都是自己把自己解决了的。

“但如果性格刚强,那就走另一个极端咯,不庸碌不疯癫的话,通常都是个人形兵器啊。”

七情有伤,气机逆乱,无法疏泄,淤凝成疾,胸弊、郁症、心痛眩晕、癫燥、不寐等等,越严重越无法救治,最多只能勉强维持,阴暗燥郁情绪贯注整个人终生,下手往往又狠又毒,“以前梅花内卫和提辖司都要的,但后来咱们老督主掌家,西提辖司就不要这些人了,因为麻烦也挺多的。”

“在提辖司这样要害地方,他们通常也活不长的,惹出祸事来,就要被上头处理了。”

老刘指了指屋顶上的天:“老督主总觉得,咱们提辖司这样的地方,必要低调些少犯错误才好。”

“咦,夫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老刘忙道:“您放心好了,督主病况很轻,已经快好了,我保证肯定能痊愈的!您可别担心了,这段时间啊,尽量少疲劳,放轻松,……”

老刘还在絮叨,沈星扯唇笑了笑,但那笑容,片刻却落下来了。

她心口好像被人捏了一下似的,又酸又涩生疼。

这辈子的裴玄素肯定是要好的,可是,上辈子的那个他却永远好不起来的了。

西提辖司一直明哲保身,可最后阉人却还是走向末路。

最后还是那个阴沉满身的人带领着他们走出了一条新路,蹚过荆棘崎岖,走向巅峰。

而那个人却终身始终被阴沉所覆盖,直到死,都没有办法摆脱。

她眼眶发热,但她竭力控制着,不让眼睛露出红晕和异样,然后她听见老刘对裴玄素说:“说来,督主,您如果要下水深潜的话,要注意一下,最好提前服一丸药。”

沈星不禁心一跳,她几乎马上就问:“为什么?他不能下水吗?”

这个病,难道不能下水深潜?

老刘就说了:“这个病嘛,确实忌深潜的。正确的说法,是幽暗或被吞没一般的环境。不过别担心,督主快好了,没事。”

老刘跟着赵关山二十多年了,对阉人和衍生的情志病非常非常熟悉。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忌讳这种蔓延覆盖整个头身五感的那种感觉。

学过游泳的都知道,刚开始初学的那段口鼻耳目和六识一下子被无处不在的水覆盖,整个人失措张惶的那种感觉。情志病很忌讳的。

不独独深潜,还有那种黑暗吞无无影无声的感觉之类的。

情志病越严重,越忌讳这种独危黝黑或置身深水的环境,很严重的时候,深潜是要出大事的。

不过裴玄素已经快好了,问题不大,否则老刘可能会阻止他的。

不过还是吃一丸药相对保险一点,东宫啊,谁知道水底下会发生什么持续多久?就当上个保险好了。

沈星却紧紧握着拳,她想起上辈子的他,在外甥背叛她的时候,他就曾深潜多次把她救起来过。

那时候,他的病该很重的吧?

……

屋外的蝉鸣虫嘶好像陡然变大了起来,声嘶力竭冲击人的鼓膜。

裴玄素喊了两次,沈星蓦地转过头来,他那张妆后几分阴柔的面庞映入眼帘,重击她的心。

外面廊道也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带人侦查的赵怀义回来了,“督主,人起得很早,现在收拾过去差不多了。”

于是裴玄素马上就下令准备出发了。

沈星深喘息两下,竭力收敛心神,回头冲老刘撑着笑了笑,小声说谢谢,急忙跟着裴玄素出去了。

晨曦喷薄,廊下光影和夜的暗色交缠,她好像跨越了时光,奔向未来,但这个过程,她却真的想落泪。

一行人快速折返正厅,裴玄素吩咐一声,汗流浃背的赵怀义等人立即点头应是,去重新换衣化妆去了。

裴玄素站在廊下,他回头看沈星,却见她眼睛微微发红,努力强颜欢笑的样子,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还是装作没看见,立即说:“我们易容吧?”

对,现在最重要是这件事呢,沈星收敛心神,立即点点头。

接下来,她的任务很重的,她得全力以赴。

清晨泥土的芬芳气息,江风还有几分凉,她深呼吸几下,感觉心神很清明了,压下所有情绪,她和裴玄素快步走进正厅。

正厅旁边的稍间,孙传廷杨辛已经带着易容匠等在门外了。

裴玄素的脸一早已经收拾过,他反覆照镜确定看不出任何化妆过的痕迹,他瞥了迎面冲着的孙传廷一眼,孙传廷不动声色端详主子,微微点了点头。

裴玄素进了隔间坐下,扫了一眼易容匠,这个易容匠不是通过神熙女帝找来的,而杨慎那边他们自己的人,挂上东提辖司找的名过来的。

裴玄素招手让易容匠上前,又瞟了沈星一眼,发现她已经认真拿起肩垫和伪装衣物在打量了,还不时偷瞄他这边,她还是担心他的脸露馅的,他方才有些提起的情绪才慢慢放了下来。

裴玄素收敛心神,才是全神贯注留意易容匠的动作和眼神等微表情。

这一次,他们会伪装后多次进入新寺去观察寻找,希望能以顺利发现加力阀井作告终。

其中主力就是沈星了。

勘察台现在就她和梁喜张合邓呈讳几个在,张合邓呈讳他们刚半路出家不久就不说了,何含玉高原反应太严重流鼻血人呕吐晕眩,这会还在什山,好在没生命危险,所以不在。

而且还得分人去梁氏陵和古刹。

最后裴玄素决定,张合杨辛去梁氏陵,梁喜则去古刹,沈星和邓呈讳徐芳则在新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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