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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

三声牛角大号连续吹响的长声,沉沉响彻了整个支流危水两岸,自驻马湾至皋兰县,战船连天接地,前锋已经起锚急速行驶汇入了绣水大河。

中军帅船也动了起来,整个朝廷大军遁着大河往前方急追而去。

这样的动静,响彻了整个京畿平原,很多先前闻战声惊醒不敢露头的平民如今陆续钻出,往北望去,交头接耳,鼎沸的议论一下子让整个京畿都嘈腾了起来。

但这些琐事,身处大战之中的双方不管是谁都无暇理会。

中军帅船舱楼四层,船身巨大,两边各有五门神武大炮和炮口,深褐色的甲板足有十数尺长宽。此时此刻,精锐兵甲凌厉,大将不断登舟进出,自东都内赶至的三省重臣都已经赶到上船了,此时正在偌大的舱厅内忙碌着。

裴玄素铠甲也没有卸,仅仅换了一件披风,他立在船头,鲜红帅氅迎风猎猎翻飞,他神色沉肃凌然,身后一个接着一个的人请示和领命之后匆匆而去。

千帆竟渡,将士杀气腾腾和血腥味未散,神武大炮的炮膛已经反覆擦拭得铮亮,填装上火药随时就能轰出重击。

裴玄素人在船上,各方消息不断,圣山海大军登船结束比他们快些,前锋已经驶离绣水大河的京畿段了。

双方战船速度都非常急促,方才副帅褚世梁和水师大将陈文宽、褚赢请示分兵战船自灞水、梁水等五条绣水支流包抄追截,采用炮轰战策。

裴玄素应允,褚世梁和几名水师大将已经匆匆下去具体安排负责了。

但不管能不能顺利冲出灞水把圣山海大军给及时拦截炮轰——敌军登船比他们快,不好说,哪怕追上也未必能占炮轰地利的优势,圣山海那边水陆优秀将领都不在少数,也是人才济济是。

只是不管如何,废太子的诏书已经颁布天下了,舆论和大义上裴玄素彻底占据上风,他已经真正把摄政太师和代表大燕朝廷的身份给牢牢坐稳了。

现在,送走了沈星之后,他很快换了披风,出了甲板,一连串的军报和暗报先后送到他跟前,处理好下令动军以及褚世梁和水师大将们包抄追击之后,紧接着,裴玄素一连串谕令就下达到三省了。

现在三省内只剩太初宫一党的人,圣旨拟得飞快,裴玄素下令直接全国调兵,大燕一十三个兵府全部都飞马去了圣旨和虎符,先前忖度过出去必要的边关防守之外,十三兵府所辖的水师、陆军,将在接旨后迅速完成集结,而后以最快速度南下、西进。

——当年,明太子那边也是同样动作,明太子重伤昏迷,但在薛如庚张隆秦岑知悉一切的前情准备,立即就请示了楚淳风,楚淳风已经代明太子把命令紧急下达了,飞鸽簌簌,快马沓沓,十一门阀已经全动了,南方卫所也被渗透出了不少问题的。

总而言之,双方登船之外,第一时间就是各种下令和紧急调遣,除去必要的驻防之外,整个国朝都大动了。倘若全部抵达,将会是逾百万大军的大战!

当然,裴玄素是光明正大的圣旨和虎符调军的。

经过一轮轮的磨合和适应,京畿大战就像一个大熔炉,不管军政都在迅速融合,以裴玄素魁首中心,他一声令下,如臂指使,圣旨以最快速度就给拟出来了。

张韶年一直跟在裴玄素帅旗下,这时候他和孙传廷小心翼翼捧着两个托盘出来,明黄锦垫之上一排玄黑金纹飞虎铸铁,正是一十三道的帝持右半虎符。

裴玄素瞥一眼,立即勒令五军都督府、兵部以及传令郎将持圣旨虎符马上出发。

“啪啪啪啪”膝盖着地的声音,十三队人肃容接过所属圣旨和虎符,火速掉头下小舟去了,东西提辖司抽掉的人手和护军在乌篷船和岸上等着他们,将会以最快速度将调兵圣旨和虎符送达。

那一块块代表着至高无上军权的沉凉虎符接手者都不由屏息郑重,这十三道帝持虎符在同一个人的手上,但并未帝皇本尊,绝对是大燕朝开国以外的第一个人。

裴玄素瞥十三队人马下了主帅大船,猎猎明黄皇旗和红黑帅旗在头顶发出裂风的啪啪声,十三队人登上小舟,迅速往各自的护军方向赶去,半晌,他才收回视线。

船头风很大,裴玄素目力过人,冲出绣水之后,他举目远眺,能望见前锋的战船的桅帆旗影。

他望了片刻,又转眼远眺沈星他们南下离去的方向,半晌才终于收回视线,回到滚滚的硝烟和万千战船之上。

千军万马,王朝顶峰。

裴玄素从大理寺狱和莲花海的血泪蹚渡黑暗和泥泞至今,他终于登上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巅峰。

现在,就差最重要的两件事,平叛和复仇了!

裴玄素右手搭在船舷栏杆上,倏地收紧,大拇指上的坚硬的碧玉扳指硌得他生疼。

时至今日,裴玄素早已经可以换更好的扳指了,他要什么的都有,但他却从来未想过更换这枚韩勃当初从手上摘下来扔给他的碧玉扳指。

裴玄素性情执拗凌烈,但他其实是个极重情的人。

唯一饮恨的就是,他这辈子得到的真情太少,失去的太多太惨烈。

这一刹,他甚至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跟着父亲携家人上任坐官船的画面,父亲和施文纶施叔叔怀揣理想和大志在船头挥斥方遒谈笑家国黎民,他第一次坐船新奇又有趣,都没带哥哥了,冯维跟在他身后,在红漆官船上的甲板跑来跑去。

一眨眼,已经快二十年过去了。

真物似人非啊。

今天是个阴天,深秋江风猎猎拂动他身后的赤红绒面披风,裴玄素薄唇紧紧抿着,他等这一天真的等得太久了!

……

此时此刻,有太多人的筹谋到了最后最关键的关头了!

京畿平原乌云滚滚,被硝烟一冲往东去了,冷风阴云翻涌稍稍遇暖,顷刻狂风暴雨大作。

这已经是九月深秋的天了,这时候的雨能沁寒入骨,萧索冷风一吹,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只是这个时候,两边正急速南下的队人之中,只是咒骂几句,急忙披上蓑衣和斗笠,就继续冒着冷雨南下应京了。

沈星那边暂且不说。

夏以崖和姚文广这边,兜头的暴雨一浇,冲进路旁的成衣店,匆匆把衣裳给换了,夺过路边小贩的斗笠蓑衣,随从把银子摔下,一行人以最快速度重新翻身上马,往南边疾驰而去。

瓢泼暴雨,冰冷入骨,路上除了马车,已经不见多少赶路的行人和商队了。但夏以崖一行连连挥鞭,马蹄踩踏黄黑泥泞,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倏地冲过。

冷雨辟里啪啦打在斗笠顶上和蓑衣上,但这样的风雨,蓑衣斗笠并不能遮挡多少雨水,很快就浑身湿透大半,时间长了,饶是再厉害身手的人,都寒意浸体。

但夏以崖抿唇咬牙,神色绷得极紧,扬鞭的手不断,速度并未减缓半分。

暴风冷雨,正如他的人生啊!前面就是干爽,他必须冲出去!

夏以崖从十几岁就开始奔走,伪装无能、生病,骗过他的叔叔,私下动作从未停止过。

叔叔虽然设计让他的父亲意外去世,夺走了家主之位,但夏氏很多真正的暗中资源都父子之间、现任家主和继承人之间相传的,叔叔连知道都不知,根本夺不走。

夏以崖长大十二三岁,就开始全部整合收拢父亲留给他的暗中资源,筹谋至今,已经快二十年了。

江左夏氏因为当年距太.祖皇帝中期地盘太过接近,恨仇斑斑龃龉很多,没有办法及时投效,在开国之后自顶级门阀世家一坠堕落之末流,元气大伤,实力大减,连得到的门阀优待都是最少的。

夏以崖和明太子当年的接触和相交,既是彼此需要,也是一拍即合。

夏以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韬光养晦,暗中筹谋,南奔北走,殚精竭虑,前年一举夺回家主之位,只能说是时机已至瓜熟蒂落。

之后,他对夏氏内外的整理快速而稳,搭乘明太子的快车,整个夏氏的实力和在南方十一门阀内的声望都大飙升。

如今的江左夏氏,已经重新回到鼎盛时期,不弱于青州曹氏、杜阳卢氏之类的一流门阀了。

当然,这还不够。

不能摆脱大燕朝廷的绝对压制,门阀就不算真正站稳。

夏以崖不同他那好叔叔,心存侥幸,他很多年前就看透了,大燕朝廷绝对容不下门阀世家的生存的!。

好在,也终于到了今日局面了。

眼下战局走向非常重要啊!

江左夏氏乃至门阀世家是否重新获得肥沃的生存土壤,就看明太子大军能不能成功划江而治分半壁江山形成真正的对峙两国局面了。

夏以崖心里是有不少把握的。

这也是他亲自急赶往南都处理突变的真正原因。

明太子自从裴玄素势起呈心腹之患势头之后,就主动和夏以崖重新亲密了起来。

除去夏以崖确实了得,逐渐上位成为南方十一门阀的魁首,代表十一门阀以外,更重要的是,他还捏着对付裴玄素的几道杀手锏!

从过去的某些事情安排上,明太子隐约察觉到一些。

没错,夏以崖确实有,并且捏得十分稳。

十分要害,并且裴玄素做梦也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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