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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的尸身被打捞起来后,就暂时放在京尹府衙里?,后来随着案子一起移送刑部。

过了谷雨,上京城愈发闷热,加上潮气侵蚀,尸身很快就发霉腐烂,发出浓烈的臭味,稍稍走近,就会?被那难以掩饰的臭味熏得腹腔翻涌,接受不了的人立刻就能吐出来。

于是?在刑部官员的抗议下,尸身就被送出了城,放在官衙的义庄上,和其余凶案的尸身堆放在一起。

姜瑶已经借着谢兰修偷懒省却了去看绝大部分文书,只是?关于云娘的部分,她还是?事无巨细得翻阅了一遍。

云娘出身很低,她的母亲是?勾栏瓦舍中人,父亲不明。

她从出生?起就是?奴籍,连个像样的名字也没有,云娘只是?她的伎名,别人给她的一个称呼。

她年幼时在青楼里?打杂,等到长大,自然而然继承了母亲了衣钵。

既年轻又美貌,还弹得一手琵琶,云娘接客后,很快恩客不断,在西市打出了名声,每日楼里?都聚满了听她弹琵琶的人,每日抛向台上的珠宝首饰不断,颇有五陵年少争缠头的气象。

游湖那天,船家为了招揽风雅之客,请了歌舞伎上船,给客人们弹奏靡靡之音。

这也是?崇湖上船家的正常操作,船家为了挣钱,无所不用其极,花样百出,要做到风雅糜烂,别开?生?面,自是?少不得往船上装点。

如花美眷,冰肌玉骨,正是?最好的装饰品。

云娘也不是?第一次登船献技,刑部的人效率很高,把?云娘从前登船全部的经历都记录在案。仔细一看,已经有十余次。

这次船家相邀也是?提前定下的,楼里?的老鸨都知道,她那条楼船上,大部分都是?她的恩客,眼睁睁看着她发疯,投湖,淹死在湖中。

谢兰修坐在马车边上,见她看得认真,没有打扰她,只是?贴心地替她将马车中晃动的帘子打开?,让阳光可?以照落在她的身上,充盈马车,让车厢内更亮堂些。

她安静下来的样子,宛如精雕细琢的白瓷被阳光照亮,白雪中透着嫩粉。

谢兰修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他记得好像许久之前,有那么一个人,总是?坐在他的身边,垂首看书,翻动的书页和着清浅墨香,书卷兰草气息萦绕在侧,那人乌发未挽,垂落至他衣角。

但仔细搜索,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后知后觉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公主殿下是?识字的。

姜瑶车上看书,有些头晕,闭上眼睛休息。

谢兰修见她不看了,遂将帘子拉上。

姜瑶手搭在马车的靠垫上,食指轻轻地敲动,推理了一下时间线。

她和林愫是?上午的时候出宫的,在此之前,他们要离宫的消息、行踪都是?未定的。

云娘登船献技,是?提前两日船家就和老鸨说好的,也就是?说,云娘如果?是?冲他们而来,必定是?临时起意,并非早有蓄谋。

青楼瓦舍,人来人往,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一个女伎每天流连之人不在少数,想要找出可?疑之人,难上加难。

如果?缩短时间,就在云娘投湖当?天……不,准确地说,是?在她和林愫登船之后,云娘跳湖之前。

姜瑶睁开?眼睛。

“到了!”

马车停在城外一处禁军把?守的屋舍前,这里?,就是?停尸的义庄。

谢兰修先踩着马凳跳下车,然后抬手去扶姜瑶,谢三郎生?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他只扶姜瑶,并不逾矩,等姜瑶平稳落地,立刻收起手来。

守卫们早就知晓今日公主要驾临,连忙出来迎接。

“殿下,死者?的尸身正停灵屋中,单独辟开?的屋子,让我等带殿下入内观看。”

姜瑶迈步想进,忽然又听他道:“义庄污秽,还请殿下和谢郎君系上面罩。”

他们取出了一张纱制面罩,谢兰修先拦在她面前,接过面罩,自己?系上,微微皱眉,没有感觉到不适之后,才取过另一个面罩。

“殿下,您转一下身。”

谢兰修给她系上面罩的时候,姜瑶才回过神来,今天她出门没有带侍女,伺候她的事情居然是?谢兰修在做。

她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能这样麻烦谢兰修,她本来想说自己?也可?以系面罩,但是?谢兰修动作太快,已经将面罩蒙到了她脸上。

“味道可?能有点难闻。”谢兰修提醒道,“殿下忍一下。”

面罩刚刚搭在她的脸上,姜瑶就觉察到了上面带着浓郁的香气,不知道在药水中泡了多久,浓重到似乎可?以将外界的一切气味隔绝。

她眉头拧紧,鼻腔被浓香呛得有些难受,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够适应上面的香气。

谢兰修自己?系面罩的时候干脆利落,替姜瑶系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默默凝视着姜瑶的耳背。

“好了吗?”

姜瑶喊他,他才连忙把?绳结系好。

等走进停尸的房间中时,姜瑶终于明白了,这块面纱的用处有多大。

方?才才外面尚未有觉察,她一进屋中,那冲天透顶的浓郁尸臭瞬间扑面而来,直直攻击她的大脑深处,透彻心扉。

哪怕有面罩上的熏香阻挡,她也能够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腐朽的味道。

姜瑶想起从前在生?物书中看到的:人对?同?类尸体会?感觉到本能的厌恶,这是?长久进化而来的,刻在DNA里?面,令人产生?生?理性厌恶的气味。

姜瑶见识过更可?怕的,理智上并没有感受到太大冲击,这具身体似乎从小娇生?惯养,还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气味,眉头反射性地拧了片刻。

她转身看着谢兰修,发现他正倚着门,脸色有些难看。

姜瑶觉察他的不适,提醒道:“如果?适应不了,兰修不妨在外面等候片刻。”

他握紧泛青的骨节,摇头,“无碍。”

公主殿下尚能勉励支撑,他可?不能躲在后面。

有人替他们打开?棺椁,云娘赤身裸体躺在其中,衣裳全部撕碎,只能勉强遮挡最隐私的部位,四肢已经泡肿,发黑。

胸口?那三道伤口?,更为触目惊心。

“是?刀伤,”仵作一边说着,一边在虚空中朝自己?胸口?比划,跟姜瑶解说道:“根据刀口?的深度判断,她是?自己?握刀划出的伤痕,许是?因为刀口?太钝,故而导致伤口?看起来如锯齿,刀伤不致命,初步断定是?死者?划伤后跳入湖中溺死。”

他打量着姜瑶的反应,他本来以为,姜瑶会?害怕,但她情绪淡淡地,垂眸凝视棺椁中的女子。

姜瑶并没有感觉到害怕,仔细打量那刀伤,甚至还凑近去看深度是?否真如仵作所说。

她食指在自己?胸口?划过,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过那女子在楼船上端着琵琶的模样。

三道血痕,伪装成狐妖利爪划过的痕迹。

姜瑶忽然往外走,“兰修,我们去西市吧。”

西市的醉仙楼,正是?云娘的居所,在姜瑶之前,禁军和刑部的人都分别来录了口?供,把?云娘的亲近之人都问询了一遍,只不过姜瑶想要亲耳听听。

下了马车,谢兰修才知道姜瑶要来这种?地方?,他抬头看着楼上打扮得春光明媚的姑娘,脚步一顿。

非礼勿视,谢家家风极严,连纳妾都不允,这种?风月之地,谢家的车马平日里?见之都要绕道而行,谢兰修更别提亲临了。

他犹豫了片刻,姜瑶已经冲到了前面,谢兰修欲言又止,但出于查案,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憋红了脸跟在她身后。

这么小年纪的来客楼里?的人还是?头一次见,但只见她从宽大的马车上下来,有侍卫跟随,打扮也光鲜亮丽的,想必是?不可?多得的贵客。

守在门边招徕客人的小倌立马来了精神,还没等姜瑶拿出官衙的令牌,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扑了上来,“二位小客官,是?第一次来吗?是?听曲还是?干点别的,有什么想要的,就尽管告诉哥哥,我们可?是?姑娘和哥儿们都有……”

他满脸堆笑?,身上沾染着楼里?的脂粉气,他刚靠近,姜瑶就被他身上那不知名的烟尘香气熏得难受。

正想开?口?呵斥,忽然身后伸来一只脚,直直踹在小倌胸口?上,一脚将他给踹开?。

“小心!”

谢兰修被这突发的一幕惊到,下意识将姜瑶护在怀里?。

两个人纷纷抬头,只见一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前。

那人长发高束,脸上覆盖了银色面具。

寒冷如冰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透着一种?幽深的死寂:“没看见这是?两个孩子吗,姿态放端正点。”

姜瑶、谢兰修:……他好凶!

“别怕,是?我的暗卫。”

姜瑶放开?了谢兰修,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没说什么呢,夜刃的暗卫会?忽然冒出来给这小倌一脚。

他的身形颀长,姜瑶打量着他,发觉他和别的暗卫不同?。

脸上的面具,居然有一道横亘的划伤,如果?这是?伤口?,那就要从鼻梁划拉到眉梢。

踹完一脚后,他拱手朝姜瑶行礼,不作停留,很快就消失在姜瑶面前。

可?谓来无影去无踪,行如风,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姜瑶上辈子习武,依稀能够分辨出,这人轻功一绝,哪怕是?放在夜刃中,也是?个十足的高手。

那小倌被一脚踹得翻到在地,起来时老实多了,知道这是?两个不好惹的,不敢再献媚,只好拱手见礼:“敢问二位贵人有合适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