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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我什么?

我的名字是什么?

小终是什么?

风声、雨声……像是大风卷起了棉花糖似的云团——也是美好虚假的幻象, 一个少年站在被撕破的天空之下,正在易晚的背后,在易晚被拖得长长的影子里。

他同样苍白,同样瘦弱, 同样穿着棕南外国语的校服却染血, 戴着遮掩容貌的黑框眼镜, 拿着不出色的成绩单。他歪着头, 看着易晚, 面无表情。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那藏在花团锦簇的、属于“易晚”的完美世界和完美人生背后的名字。

云团聚集, 大滴大滴的雨滴啪啪落下,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清晰的“人影”般的水迹。青年坐在地上,有些茫然地看着易晚。

“……我刚才说了什么吗?”他说。

不。

要向我走来吗?我象征的痛苦,可是远远超出你的想象的哦。

不……

你要丢掉的东西,比你想象中的更多哦。

不要……

就站在这里吧。向我走来,真的好么?就留在这里吧, 好么?你不也是很幸福的吗?

不要走!

他向着背后的身影冲去, 伸长手臂,像是要用指尖去停一只白鸽,直到听见汽车尖锐的刹车声,和身体倒地的声音。

……

“真是麻烦您把这孩子送到医院,我和他叔叔在郊外,马上回来, 得一个小时……”

喻容时挂掉电话。他看向易晚。眉目清秀的少年坐在他对面,仰着头, 正在挂水。

他苍白的脸上又多了一层擦伤。喻容时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OK绷, 对他笑着说:“我们今天算是流着同样的血的难兄难弟了。”

少年没说话, 只呆呆地看着前面的电视机。那本来该是让人窝火的“谜语人”神态,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应该是最不耐烦这种不干不脆的行为的。可他偏偏激起了喻容时的保护欲。

是的。喻容时一直觉得自己有点骑士病。

他同样转头去看电视机,想对易晚在想什么进行一点探究——这有点像扯开棉花,只能一点一点地从外界撕开每一丝每一缕,而不是从中间把它撕碎。

电视机上在播放一部狗血电视剧。

抱错电视剧。天真贫穷但幸福的女主,十八岁时被认回自己的家庭,被要求离开自己的养父母。她被套上华丽的公主裙,被转学,被要求和自己的未婚夫处理好关系。原本的“公主”则被送回贫穷的环境里,歇斯底里……护士过来给易晚检查吊水的频率,有些惊讶地说:“想不到你们也喜欢看这部电视剧啊,我以为只有小女生喜欢看呢。”

唔,估计是因为她看见两个人看电视机的表情这么专注,所以误会了。

“好了,还好你推开得及时,所以只是擦伤。下次可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啊。”护士蹲下来教育易晚,就好像他是个小孩子。

易晚的神态和气质确实总是会让那些拥有过多照顾欲的人,把他当成小孩子。

护士走了。喻容时原以为诊室又会恢复寂静。可易晚说:“对不起。”

易晚的声音很轻很软,不仔细听就会溜掉。喻容时“嗯?”了一下,他又听见易晚用同样的语调,规规矩矩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

“今天,你救了我两遍。”

“哦……”

第一次见面,撑伞送迷茫的他回家。

第二次见面,救了莫名其妙跑向火车/汽车的他两次。

“两次见面都是在救你,好像你一天到晚都在梦游一样……”喻容时用手撑着下巴,“这个电视剧的剧情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嗯?”

“为什么嗯?”

“大部分人,比如刚才的护士姐姐,都会说,‘想不到你会那么喜欢这部电视剧’。”小孩子垂着眸说,“只有你会说,‘这部电视剧的剧情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唔……

喻容时原以为这句话就是闲谈。可易晚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黑黑亮亮,又大大的,好像他在追问什么很重要的、需要得到回答的问题似的。

这让他也怔了一下。

“……不知道。”他说,“就是觉得你是这样想的。”

“哦。”易晚又把眼睛挪开了,“我以为,是因为你学心理学。”

……好别扭啊,这孩子。明明刚才还坦率得那么直白的。

“你看见我的文件了?”喻容时说。

易晚点头。喻容时笑了,说:“学心理学又不是神棍……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研究脑科学、社会学和处理数据。我可没有那种读心术啊。”

“那为什么……?”

“因为……可能感觉你的眼睛里,就写着这些吧。我也不知道。”喻容时说,“可能有时候人和人之间,就是会有突然的投缘?”

易晚问:“那你喜欢心理学吗?”

喻容时说:“唔,还行吧。”

其实也没有特别喜欢。

易晚不说话了。电视剧剧情进展到了女主用贵族学校的校服打脸之前欺负她的高中同学的阶段。易晚说:“你觉得……她过得好吗?”

“过得好?”喻容时说,“唔……物质层面上,是吧。以前她家里只有二十平方,为了打工,连学都来不及上。在物质层面上,她是得到了提高的吧。”

“可如果有一天,富豪家告诉她,她的DNA结果又是弄错了的呢?”

“嗯?”

“也就是说,她现在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喻容时怔了怔,道:“这样想也太糟糕了。”

“嗯。”

“可是富豪家在认回孩子前经过详细的调查,是不会认错的吧。”

“或者我是说……其实她没有被认回去。身为贫穷女孩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她可以选择做一个假的富家女,也可以选择做她自己。那又会怎么办呢。”

喻容时说:“99%的人都会选择继续做富家女。”

“嗯……也是啊。”

声音好像黯淡了下来。

“不过,如果有一个人选择做回自己。我想他一定不是只为了选择‘贫穷的生活’。他一定有着更加强大的内心,而且追求的,是比物质生活还要宝贵——或者在他眼中,一定笃定、更加宝贵的东西吧。”喻容时想了想,又说。

“那会是什么呢?”易晚追问。

“比如……他自己?”喻容时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他‘自己’更珍贵了。”

医院外雨还在下,易晚和喻容时都不作声了。在说完这样的谜语人发言后,易晚安安静静地把脑袋靠在墙上,又开始发呆了。

易晚在发呆,喻容时在看他。

他忽然想起那些小时候常看的书籍里的思想家和他的妻子。昏暗的灯光下,思想家在想。妻子坐在他的旁边,托着腮看他……妻子也可以是将士,等待预言家发号施令。就像人活着,总想要自己有一瞬为一束真正值得的光燃尽自我,哪怕那是飞蛾扑火,在火里被烧成焦炭也在所不惜。

就像燕子和快乐王子。燕子喜欢芦苇时,是水性杨花、没有责任感的浪子。当他爱上快乐王子,被那真正闪耀的、至纯至善的美所折服。他做他的臣子,因他的伟大而拥有不朽的灵魂,直到尸体在他的脚下冻得僵硬、流失生机。

——我因他而成为了一个灵魂。

不知道易晚在想什么呢?

他看见易晚开口时,发现自己居然不小心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你总是会比其他人多思考一分钟。这是你了不起的地方。”易晚认认真真地说,“有时候,给每个问题多三十秒的思考时间,结果会不一样,这个世界也会不一样。”

“那你呢?”喻容时开玩笑,“我觉得你比起我来说,多想的不止一分钟吧……三分钟?十分钟?还是那些发呆时,都是在想?”

易晚不说话了。

喻容时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他说:“但精神力量是非常强大的力量。强大的精神力量可以改变一切,易晚。”

好半天,易晚忽然声线颤抖着开口。

“很多时候,我想了什么……我会觉得我的‘想’毫无意义,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他说,“如果光想不做,就是没有意义的。从小到大,人们都说,应该知行合一,实事求是,脚踏实地。不能浪费……才能,不能浪费……不能只想,不做。我一直觉得我……很奇怪。我模仿普通人的表现,去表达那些话,只会显得我更加古怪,还想被人看见,就像小丑一样……我想模仿那些人说话的语气,袒露真相的语气,就像那些拥有激烈冲突的角色的华彩段,因为‘这样’好像是最合适的,所有人都会去做的。虽然最后……还是做得很糟糕,像一个小丑……”(*注:此处指87章)

“可是你,总想要听我想说什么……让我觉得开口是有意义的,每次和你说话,我从你的眼里看到我,都会更相信我自己……让我发现,有人会因为我,去做什么……即使我总是怀疑,总是挣扎,直到最后,还是宁愿将一切,包括你作为牺牲……我能分析、也觉得你是假的,到最后成了自我说服……因为、而且我觉得……”

你会为我去死的。

而且直到现在,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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