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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隐洲面容沉静,不作解释。

三年前他既然娶了沈晗霜,他这一生便只会有她这一个妻子,不会做出抛弃发妻的事情。

若他是太子,沈晗霜便一定会是他的太子妃。

似是看出了祝隐洲的态度,皇帝想起了什么,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当年你的父亲也舍不得,可你的母亲最终还是因他和你而死。”

想起母亲临死时的模样,祝隐洲眼底掠过些许沉暗的情绪,又于转瞬间被掩下。

“你或许还不明白,你已经没有能同我提条件的筹码了。”祝隐洲一改平日里端方持重的模样,漫不经心道。

“先帝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一个将死之人,却以为自己还有资格坐在赌桌上。

“你!”皇帝被祝隐洲话里的忤逆刺激得呛咳不止,脸色霎时涨红,“混账!”

祝隐洲却继续语气随意道:“若你死后还想入皇陵受天下供奉,该求我。”

“还是说,你更想去乱葬岗?”祝隐洲眉梢微挑,沉冷的目光落在皇帝身上。

他一日都无法忘记。

当年祝隐洲的母亲被皇帝用鹤顶红毒杀后,便被太子命人抛尸去了乱葬岗。

等平南王带着祝隐洲赶到时,她的尸身已经被野犬啃咬得残缺了。

那日母亲身穿的雪青色绣裙,还是她让祝隐洲帮着从好几套裙衫中选定的。

但也已经被撕破,被暗红的鲜血浸染,看不出原本面貌了。

终于平息下咳嗽的皇帝对上祝隐洲冷清阴沉的眼神,不由得心神微凝。

他从未见过祝隐洲此时的模样——

清隽鲜明的眉目间多了几分凌厉的邪气和杀意,一贯无波无澜的眼底透着给人以浓重压迫感的凛冽。

再不是那个清冷克制的如玉君子。

而像是来找他追魂索命的恶鬼。

祝隐洲竟不只是恨他,还想杀他。

仅仅为了他的母亲。

在他一贯的克己疏冷之下,竟把这份杀意藏了这么多年。

“你到底想要什么?”皇帝勉强按捺着怒意问祝隐洲。

“一份罪己诏,”祝隐洲言简意赅道,“我要你承认当年不该草菅人命,毒杀我的母亲。”

他要为他无辜惨死的母亲讨一份公道。

“你只需写下罪己诏,我父亲会替你盖上帝王玉印。”

“你以为你爹会像你一样大逆不道吗?!”皇帝目眦欲裂,厉声斥道。

祝隐洲眼尾微微上挑,反问他:“你以为,他今夜为何不在殿内?”

皇帝心里一紧。

他今晚醒来时,林太傅和沈相都在身旁,但并不见往日时时都守在自己身边侍疾的平南王。

“你们父子竟大胆至此!”

“你就不怕我派人杀了那沈氏……”

“她叫沈晗霜。”

祝隐洲打断了皇帝的话。

他顿了顿,似是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纠正皇帝。

皇帝一直不屑于去记这些女眷的名字,而祝隐洲心底下意识不喜皇帝对沈晗霜的这份轻蔑与鄙夷。

他敛回心神,随即又讽道:“你以为,你还有命对谁发号施令?”

“你若不写这份罪己诏,便会和你心爱的太子一样尸骨无存。”

因心绪起伏太大,皇帝正捂着心口气喘不止,脸色难看得厉害。

他是一国之君,祝隐洲却要逼他在身后名和全尸之间选。

皇帝不知道的是,无论他怎么选,身后名和全尸,祝隐洲都不会给他留。

那份罪己诏,即便皇帝亲自写了,他也不会真的觉得是他自己错了。所以祝隐洲只需要有那一份东西而已,由旁人代笔也并无不可。

他只是想让皇帝经历那些挣扎,犹豫,恼怒,无力。

然后死去。

他从不是什么言出必行的君子。

祝隐洲不再久留,径直转身走出了宫殿。

守在外面的沈相和林太傅相视一眼,并未多问,默契地同张太医一起进殿朝皇帝走去。

天色已经逐渐亮了起来。

祝隐洲还记得,他本打算过来看一眼便回王府换一身沈晗霜为自己准备的衣衫。

方才又想起了和母亲有关的旧事,祝隐洲忽然有些迫切地想回家。

他和沈晗霜的家。

他抬步朝宫外走去。

沈晗霜已经离京往洛阳去了,他和沈相都派了人护送,不必担心已活不过今夜的老皇帝还有余力伤及她。

但祝隐洲心底仍有些不安。

或许是因为他许久不曾归家了。

自成婚以来,他还从未在外待过这么久。

祝隐洲不自觉加快了回府的步伐,朝着他和沈晗霜住的明溪院而去。

沈晗霜离京前应命人仔细打理过,明溪院看起来格外干净整洁。她总能将家里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没有理会院子里神色诧异的侍女,祝隐洲抬手推开了卧房的门。

嗅到熟悉的,沈晗霜喜欢的那种清淡花香,祝隐洲的心才终于安定了下来。

却在看见桌上那几个眼熟的木匣和残破的香囊时呼吸一窒。

那枚香囊是沈晗霜大婚前为他绣的。

为免弄脏或弄破后沈晗霜会失落,他从不带它出去。它一直被保存得很好,三年下来都仍是原本的模样,怎会莫名破成这样?

在它底下,似乎还压着什么东西。

祝隐洲快步走近,将那枚香囊和他曾送给沈晗霜的生辰礼拿开,才看清了最下面的那张纸——

竟是一份和离书。

上面是他自己的笔迹,还有沈晗霜不知何时落下的姓名与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