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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还算好的,到了中午,寻苓从家里到店里来时,见到的就是坐满了桌子,以及一张张看着自己写满了嗷嗷待哺的脸。

甚至有人等不及,直接让寻爸寻妈打了一份白米饭,就着桌子上的辣酱吃了起来。

寻苓:“……”

当然,这么干的只是小部分人,大部分还是能忍住诱惑,等着寻苓做出蛋炒饭,再就这辣酱一起享受无上盛筵。只不过看他们难耐的表情,以及时不时吞咽的嗓子,也能看出他们忍得很辛苦。

寻苓的出现,好像一盏灯,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睛,好似顷刻间,每个人的眼底都有了光。

“小老板!好久不见啊!好想念你!”

“小老板好!小老板赢了那些大厨,真厉害!”

“小老板今天要做什么呀?”

“小老板,今天有没有粉蒸肉啊?”

一声声招呼从四面八方而来,饱含着亲切与善意。

寻苓微笑着一一回应过去,“好久不见,是想念我还是想念我做的饭?”

“大家都厉害,我只是有那么一点天赋与机遇而已。”

“今天还是蛋炒饭,菌菇汤,粉蒸肉没有哦,店里没有土灶,不好做。有想点菜的也可以点菜,菜单上有的都能点,但我一餐只做二十份菜,限量抢购先到先得。”

“啊啊啊我要我要!我要酸菜鱼!”

“我也要我也要,我要吃你做过的那份山楂猴头菇!”

“我要吃红烧肉!”

一言既出,店里的气氛宛若水滴落入油锅,沸腾不已。

直到走进后厨,众人的声音才缓缓远去,寻苓面上仍然残留着微笑,围上围裙,开始今天的工作。

与此同时,幸福小吃店门口,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女人走过。

店里十分热闹,因为喜欢这家店的美食,大家伙都好像有了同样的阵营,即便只是陌生人,也都在热情地交谈。

一般人经过,都会转头好奇地观望一眼,这是人类的本性,喜欢凑热闹。

女人却好似闻所未闻,眼神都没偏移一下,径直穿过这段路,走进了自己家。

路上遇见附近的住户,她会露出温和礼貌的笑容,笑着问好。

“小琴下班了吗?”

“是,中午回家吃饭。”

“你这样多好,天天在家吃,干净卫生,不像现在很

多年轻人,就喜欢吃什么外卖垃圾食品。”邻居奶奶夸赞她。

小琴抿唇微笑,不说话。

小琴,也就是刘江琴,今年二十五岁,在贺阳县一家医院里当护士。

她的家就在幸福小饭馆隔壁不远,隔着三栋楼,家里楼下是一家小卖部,楼上二楼是一家两口的住处。

刘江琴和母亲两人住在一起,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她的父亲在很早很早前,就出轨其他女人,从而与母亲离婚了。

母亲是附近中学的老师,大概是因为失去了丈夫的关系,也或许是当习惯了管教学生的老师,她对唯一的女儿看管很严。

一声门响,看到刘江琴回来,刘母从厨房端出饭菜。

“妈,我说过了,要是我回来晚了,你可以自己先吃。”刘江琴说。

刘母:“不行,必须等你一起。”

家里有很多个必须的规矩,比如必须在家吃饭,不允许在外吃。

下班后必须回家,不允许在外逗留任何时间,不然就会收到连环夺命call。

休息日外出必须报备,哪怕和朋友出去玩,也必须在手机里打卡。

吃饭时不允许挑食。

梳头不允许往地上掉落头发,所以要捡起来。

不允许剩饭,不允许顶撞长辈,见到熟人必须打招呼,不管是否有矛盾,每个月的工资必须上交,要是有想买的东西,必须打报告等到母亲审批……

家里有无数的规矩,无数的不允许,无数的必须。

刘江琴已经习惯了,她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高中是刘母给她报的文科,完全不顾她自己想读理。大学是妈妈给她选的护理,大学毕业后也是妈妈给她选择医院,让她去面试上班。

她就像是母亲手中的风筝,一直被母亲牵着,永远挣脱不了那个控制自己的手。

上大学那几年,因为在学校里住校,刘江琴隐隐感觉到自己生活的畸形,她想摆脱母亲的控制,可每一次反抗,刘母都要哭诉当年父亲是如何对不起她,她又是如何将她一个人拉扯到大,给了她多好的条件,这些年受了多少苦。

“我吃这么多苦,都是为了你啊!你怎么这么不孝顺!”

不孝顺三个大字,就好像一座大山,将刘江琴好不容易挺直的腰板压垮了。

她想,就这样吧,反正妈妈爱她。

可是渐渐地,刘江琴意识到,自己好像出问题了。

走在马路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她想走上前去被撞死,想象自己变得血肉

模糊的画面,她竟然有种难以言喻的畅快。

站在医院的高楼上,她会突然涌现出一股冲动,想不顾一切跳下去。

其实说不上难过不难过,她的情绪始终很平稳,就像是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每一天都过着一样的日子,每一天都好似寻常,在所有人眼里,她还是那个听话又优秀的刘江琴,年纪轻轻就靠自己的本事在科里当上了护士长,偏偏她的心,生了病。

“妈,你在学校也要管学生,不用天天回家给我做饭。”

“那不行,外面的饭菜哪里有家里的好吃干净?你不是跟人学坏了吧?是不是上次你那个女同事?她当时还喊你出去喝酒,我看她就不是个好女孩,大晚上的怎么能出去喝酒!”

刘母疾言厉色,狠狠训斥了刘江琴一顿。

刘江琴垂着头,轻声说:“我以后不会跟她去喝酒了。”

刘母这才偃旗息鼓,吃完午饭,刘母去厨房洗漱碗筷,让刘江琴去午睡。

刘江琴想要帮忙,却被推开:“你快去午睡,这些事我来干。”

刘江琴垂下眼,回到了自己房间。

怎么能说妈妈不爱她呢?她很爱她。

可是,妈妈的爱,让她太窒息了,就要喘不过气来。

可是要她反抗,她又觉得没有那份勇气。似乎,所有反抗的力气,都在大学时候用完了,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疲惫地活着,像个行尸走肉。

睡了一个午觉,回到医院,继续上班。

玩得最好的同事凑到她面前:“江琴,我听说你家附近开了个超好吃的饭店,我们晚上一起去吃怎么样?”

同事心思细腻,很早就察觉到刘江琴的情绪不对,所以经常会凑过来,拉着她到处玩儿,喝酒发泄,吃好吃的,似乎以为这样就能让她开心起来。

刘江琴很感激,她知道同事是想救她。

但她也知道,没用的,妈妈是她永远跨不过去的梦魇。

“晚上吗?”刘江琴有些犹豫。

“对呀,”看出她的踌躇,同事笑道,“没事,我等会让领导给你妈打个电话,说你晚上加班嘛!你妈今晚还要在学校上晚自习,她不会发现的。”

刘江琴轻轻点头,答应下来。

其实她对那家饭店一点也不感兴趣,她对什么都毫无兴趣,之所以答应,也只是不想同事失望罢了。

她们都是对她好的人啊。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傍晚,两人下班结伴来到那家幸福小饭馆。

店里有很多人,生意好得不像话,好在刘江琴和同事幸运地占到了最后的两个位置。

她们与另外两位客人拼座,同事点了一份米饭,一份红烧肉,一份砂锅蟹肉粥,又让刘江琴点,她看着菜单,最后又放下了。

“我吃不太多,这就够了。”

她的食欲确实不好,不仅如此,睡眠也变得很糟糕,但她并未告诉旁人。

蟹肉粥端上来,米饭和红烧肉也来了,还有两碗附赠的菌菇汤。

刘江琴都尝过了,味道确实很好,即便她如今变得十分麻木,都感到一丝触动。

不过好像……也仅止于此了。

同事突然说:“江琴,要不要尝尝这家的辣椒酱?据说非常刺激!”

刘江琴不吃辣,其实也不是不吃,而是母亲认为吃辣对胃不好,家里饮食向来清淡,所以她也慢慢变得吃不了辣。

一勺红红的辣椒酱被同事舀到碗里,刘江琴垂头看了眼,最终还是在同事期待的眼神中,将这一勺红彤彤的辣椒酱送入口中。

舌尖触及到勺子上的辣酱,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猝然蔓延开来。

只是一刹那间,刘江琴的眼圈就红了。

一股火焰自口腔滑入食道,落入胃部,又流向四肢百骸。

她浑身滚烫,只觉灵魂都在被烈焰灼烧,火焰游走过的地方,有什么沉重的东西随着冒出的汗水流了出来,身躯变得轻松,甚至灵魂都仿佛从水底冒了出来,终于呼吸到了一口新鲜的氧气。

封闭的心门似乎被撬开了一道口子,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往外冒。

“哎哟,小姑娘你不会吃辣啊?”

“快快快擦擦,看这都辣哭了!”

同座的是两位大爷,非常热情地抽了纸巾递给她。

刘江琴接过纸巾,擦去眼泪,却又捞起一勺辣酱,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