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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着黑狐裘的银发青年缓步踏入殿内,在王座之下随便寻了一张椅子落座,他的视线落在两人脸上。

“你们在干什么?”

跟木头似呆住且脸颊通红的少年少女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回过神来。

容与一声不吭地憋着一口气坐下。

曜灵转头看向突然闯入的银发青年,略有些心虚地提高了声音。

“……我还要问你!你这个害人精为什么在这里!”

他面上笑意浅浅,并没有被曜灵激怒:

“上次见到你,还是个小孩子,一转眼竟然都已经长这么大了,若是你师尊见到,应该会很高兴。”

曜灵一听他提起师尊就来气。

虽然她事后从容与寄给她的信中得知,师尊的死或多或少与天璇君有关,而他杀了天璇君也算是给师尊报仇。

可是,这依然不能改变他当时近在咫尺却眼看着师尊死了的事实。

“师尊见到我肯定高兴,但见到你一定会很不高兴。”

曜灵歪了歪头,忽而又笑:

“不对,也说不定,毕竟你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随便欺负我师尊的道君了,你声名狼藉,成了正道之耻,再也不能堂堂正正地回到修界,不知道你当初不许我师尊留在修界,要将她赶走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容与听了她这番话,忙瞧了瞧对方的脸色,小声道:

“曜灵……”

“叫我做什么?”

曜灵的视线唰地一下落在容与脸上,之前那点微妙的尴尬烟消云散,一瞬间好像又变回了小时候的他们。

“你觉得我说得太过分了?想帮他说话?你是不是被他养太久叛变了?”

容与连忙表忠心:“我没有——”

“我都听说了,你在魔界的日子过得好着呢,当着尊贵的魔族圣子,没有谁敢笑话你,他还替你将你们四分五裂的魔界统一了起来,现在实力大增,你是不是觉得他比师尊更好?更想当他的徒弟?”

曜灵说到最后,看着他的眼睛都红红的。

百口莫辩的容与不知道该从何解释,他虽然看起来长大了,但在面对曜灵时却不知为何远不如小时候嘴甜,只能笨拙地递了手绢给她,小声辩解:

“我真的没有……我做梦都想回云麓仙府,我不喜欢这里,我还是更喜欢跟你们在一起……”

在魔宫的这五十年,容与其实并不常与他沟通。

两人唯一的交流就是与昭昭有关的话题。

有人压断了昭昭的树枝,有人烤火差点把她烧了,还有魔族到底需要多久才能与鬼界开战,魔族除了烧杀抢掠能不能靠别的办法快速增强实力。

容与并没有主动学,他也未曾教他什么。

只是两人为了共同的目标努力了五十年,这些潜移默化的交流,已经足够让容与从只知道依靠师尊的小哭包,多少变得靠得住些。

他必须要变得靠得住,这样当师尊重新回来时,才会让她为自己自豪。

“真的吗?在云麓仙府可当不了尊贵的圣子。”

“圣子有什么好的,”容与见曜灵没有真的生气,轻笑道,“我还是更喜欢给你当小师弟。”

“——说够了吗?”

在一旁默默瞧了许久的银发青年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和煦笑容里夹杂着几分冷意。

“嘴上说着记挂你们师尊,结果就是来这里谈情说爱的吗?”

听到“谈情说爱”,原本离得极近的两人忽然弹开,一瞬间距离拉得老远。

“……跟师尊有什么关系,不是来找长生丹的材料吗?你仔细说说。”

曜灵强装镇定,坐下来准备谈正事。

找长生丹的材料与昭昭之间的确有些许联系。

因为能制作长生丹的关键材料,便在灵山之上。

长生丹珍贵,但寻常修士用不上长生丹,所以很少有人会囤积这种给无法修炼之人用的延寿丹药。

当初给昭昭的那一颗,也是整个昆吾仅有的一颗,她将长生丹送回云梦泽后,这最后一颗也没有了。

而自从灵山运用搬山阵法将整座山都挪去鬼界之后,这种仙草便在修界绝迹,想要再配出长生丹,就必须入灵山。

五十年的时间,四分五裂的魔界已经归于一统,实力也大为增进,到了能与鬼界开战,将灵山彻底铲除的实际。

所以,容与叫曜灵来,便是与他们一道夺取灵山。

有了灵山,就有了炼制长生丹的仙草,也能够将昭昭挪到灵山吸取木灵之力,提前复生。

听到最后一句话,曜灵顿时动了心。

她的眼神复杂了几分。

原来他不惜叛离昆吾,带走容与,从此再不被允许踏入云麓仙府,竟真的是为了想办法让师尊早日复生。

……真是,何必呢?

生前不知珍惜,偏要等死后才悔之晚矣,这天下无数痴男怨女,在不同的时间地点,重复着相同的故事。

她今后的道侣,可绝不能如此愚蠢。

曜灵答应下来之后,容与起身准备将她带去暂住的房间。

临走时,她忽然扭头道:

“你如今已经不是道君了,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天枢?这听上去也不像个名字啊。”

披着黑狐裘的身影缓缓抬眸,温然一笑道:

“谢兰殊,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这么称呼我的。”

-

留在大夜弥天宫内的两日内,曜灵听说了不少与谢兰殊有关的事情。

如今名正言顺的魔主,还是有圣子之名的容与,但实际上掌控着魔界上下权利的,是只有小小魔官一职的谢兰殊。

魔界的魔族,对谢兰殊既敬畏,又厌恶。

敬畏他深不见底的实力,厌恶他曾经杀了那么多魔族,如今却又跑来魔界挟持圣子号令群魔,不服他的魔族年年都有叛变,不过次次都被他无声无息地镇压了下去。

除了对外凶狠的时刻,其他时候的他更像是个苦行僧。

他没有华贵的宅邸,就住在魔主宫殿旁边的书房内,便于及时处理事务,也便于保护容与的安危。

他也没有什么财产,魔界常年寒冷,他身上那身衣袍万年不改,脏了便用清洁术,破了便自己缝补,曜灵听说他还会缝衣服的时候狠狠震惊了许久。

金银财帛他视若尘土,权力地位只是他完成最终目的的工具,就连底下试图讨好他的魔族送来美人,他也没有丝毫动容。

私下里,纵情享乐的魔族提起他,都觉得他是个没有感情没有欲望的怪胎。

然而容与听了却摇摇头,对曜灵道:

“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趁着明日就要出征,谢兰殊去军营点兵的间隙,容与带着曜灵偷偷进入自己房间旁的书房,谢兰殊平日起居都在此处。

“我也是之前才发现的……你看这个。”

在算不上一张床的矮榻旁,有一盏琉璃灯,灯里有数只米粒大小的蝴蝶困在灯中,乍一看以为是什么用来观赏的摆设。

但容与道:“这蝴蝶是魔界的食梦蝶,魔族认为做梦时极易被人偷袭,多梦的魔族便会养食梦蝶吃掉自己梦。”

“可修士不是很少做梦吗?他怎么能存这么多梦?”

“不知道,反正谢兰殊不仅将自己的梦存在琉璃灯中,还会时不时取出翻阅。”

曜灵已经隐隐有一种预感。

“这些梦,该不会都是——”

容与警惕地朝身后望了一眼,确认无人,才做贼似的,与曜灵悄悄打开琉璃灯。

之前他无聊时试过许多次,早已找到了打开琉璃灯的办法。

食梦蝶翩然而出,曜灵随便抓了一只,蝴蝶吐出了一个泡泡。

那个斑斓的泡泡里,是一个在人间云梦泽的梦。

曜灵看见,于夜色中乌发变成一袭银发的青年坐在床边,停下了将要离开的动作,重新枕在她的床边入睡。

宫粉梅花盛开的时节,曜灵看到师尊似乎是有了孩子,谢家上下皆无比高兴,待师尊愈发事事小心,到了夏日还不许她吃冰。

到最后,她的夫君拗不过她撒娇,趁夜色去临镇给她买了冰,又趁着第二日天明赶回,少女倚在他怀中,笑容幸福得就连旁观者也会动容。

另一只黑色的蝴蝶也吐出一个泡泡,这次是在昆吾仙境。

她看到师尊穿上了雪白的衣袍,住在冷清的离恨天中,被昆吾的长老们冷着脸严格要求修炼,否则就不能离开离恨天,与道君一起出现在世人面前。

师尊过得没有那么开心,但每当道君归来时,她也仍然会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其实道君什么都知道,即便如此,他也仍然希望她能够留下来,哪怕过得并不开心,也能够留在他的身边。

梦境的最后,师尊成了一位合格的道君夫人,昆吾上下对她十分信赖,即便脸上的笑容不再如从前那么多,但两人仍然彼此相伴,与世间所有的寻常夫妻那般,平平淡淡的度过余生。

还有一只红色的蝴蝶,这一次吐出的梦境在魔界。

在这个梦中,云麓仙府的人试图来魔界将复活的师尊抢走,然而师尊似乎并没有在云麓仙府的记忆,她只记得身旁的夫君。

谢兰殊微笑着安抚她,让她回家等他,之后便将所有来寻她回去的人统统杀掉,换下一身沾满血腥气的衣袍,推开门时,又变回了那个清朗如月的温柔夫君。

曜灵愕然地看着这些食梦蝶。

每一个梦,都与她师尊有关,都是如出一辙的发展,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