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书屋mfshuwu.com

还是那句话,论海上劫掠这种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那还得属英格兰正十字旗的老炮。儒望一语中的,其实恰恰说中了大安的要害:中原现在的海防,属于家门口天下无敌,远洋出海生死难料;长板极长,短板极短;所以扬长避短,就是要用火器欺负商船。大安水手菜归菜,欺负起商船还是一面倒;而倭寇如果图谋报复,那就只能指望自己神功大成,能啃得动中原沿海被广泛散发下去的胖子号对倭特攻火箭了。这样单方面切断贸易线的打法,谁不喜欢?

当然,儒望推荐这种战术也是有私心的。当海盗可不是路上抢劫,需要精准掌握航线轨迹;否则茫茫大海略无依凭,想抢也没有地方寻摸。而论航线地图,天下同样没有任何人能比英吉利更懂;只要世子转换战术,他就能靠着这一份情报大卖特卖,在合作中再狠狠咬上一口。

但到现在为止,儒望这一点热切的希望却似乎落空了。世子不知道从哪里寻觅到了相当准确的海图,不需要他指点也能锁定航线;对相关贸易的了解之深,亦大大出乎儒望的意料——能从方位与往来中迅速判断出参与贸易的势力,这份见识可实在是不一般呐。

这样老辣而精准的见识,要么是世子深藏不露,在搞扮猪吃老虎的俗套操作;要么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输出了关键的情报。但无论怎么讲,儒望都打算将这一点记入日记,供以后慢慢参详。

所以,他沉默片刻之后,只干巴巴说出了一句:

“世子高见。”

世子微微一愣,以极为古怪的眼神看了儒望一回,而后才慢慢开口:

“如果算上这一回,如今扣押的商船中,已经有三艘是往吕宋买火铳的了吧?”

戚元靖道:“正是。”

新式火器还没有经过海战的检验,但欺负起商船却是手拿把攥;这几日世子调动天津及浙江的战船全线出击,几乎每一次出动必有斩获。而世子手脚宽松,同样让被招募来的水手们大为喜悦——只要将火器火药等敏感物资上交;剩余的浮财基本上是可以自己保留的;如果价格公道,还可以到海商儒望先生处兑换现银,无论怎么都相当划算。分配制度公正后下面的积极性大为增长,可以反馈出足够真实且丰富的消息。比如世子就知道,这几回截到的商船规模相当之大,并不像是民间自发的船队,更像是由国家机器所组织的贸易。抓捕到的倭国水手态度颇为古怪,在审问中同样是以某些“大官”的身份在为自己作保,隐隐威胁这些不知来历的“海盗”。

由国家机器出面组织,大规模采购火铳和火药,甚至不惜与西班牙人勾结……

世子叹了口气:

“……看来大战在即了。”

·

当年的二月二十八日,由被俘虏的葡萄牙旗舰所改造成的“兴献皇帝”号战船由浙江上虞出发,再次赶往东瀛-吕宋航线,试图拦截过往运输火铳的商船,切断东瀛获取外援的输血管。

这种近似破交战的打法已经进行多次,每一次都非常顺利。但这一回的作战却遇到了阻碍,兴献皇帝号所拦截的商船由幕府出面组织,随行有大量战船护送。而中倭双方积怨已久,战船刚一接触,大战随之爆发。

不过,虽然这一次仓促遭遇的战斗被视为中倭海战的开幕,但因为参战的水手识字甚少,这一次海战的记录并不算多。尽管如此,有一点却是后世历史学家们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的——在惊慌的失措的向幕府船只倾泻完大半火箭之后,刚刚才接触海战的水手们只花了半刻钟的功夫就迅速镇定下来,并在大量的战船废墟前,意识到了某个至关重要的要害:

——原来我们这么强啊。

·

当然,如果以后世的观点看,水手们的错愕其实没有什么价值。海洋不同于陆地,无遮无拦不偏不倚,无法应用任何战术兵法,是纯粹硬实力的比拼;在这种比拼中,船坚炮利的一方就是无往不胜,掌握了先进火器的一方就是所向披靡,根本没有例外;此战的结果早就可以料定;甚而言之,设若抛开火器不谈,当时“兴献皇帝”号的表现亦绝不出彩,甚至因为水手惊慌失措的操作误击商船,损失了大量的战利品人质,严重损害己方利益;整场战争举止无措,只能用糊涂来形容。

可如果考虑到大安过往的历史,那么这一次海战的意义却又是重大的。不要忘记,在三宝太监下西洋之后,至飞玄真君重振海防之前,中原海疆已经数百年形同虚设,仅仅只能在岸上抵抗倭寇;数百年生死阔别,长久的茫然与无措已经转化为某种思想钢印式的习得性无助,没有任何人能够相信,或者敢于相信,朝廷居然还能在海防上取得什么大的成就。

这“任何人”之中,甚至包括了积极鼓吹海贸的穆国公世子——如果不是心中忧虑胆怯,又怎么会剑走偏锋,仅仅只敢派遣海军截断商船呢?

所以,历史学家们才相当重视“兴献皇帝号”的这一次初战。初战本身的结果就是最大的意义,它意味着,在封闭、保守、与海洋隔绝了上百年之后,茫然无措而近乎软弱的中原王朝,终于通过一次小小的战役意识到了自己在海战上的实力——这是在开战之前,连穆国公世子与儒望都不敢揣测的战力。

对于周边的岛国来说,这可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