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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周燕借口长胖,在售楼部一直工作到怀胎七月。

1996 年元旦,小罗和周燕约定好假期三天坐火车到周燕的老家鲲城提亲,火车发车前,小罗下车买烟,一去不返。周燕独自踏上了前往鲲城的火车,在鲲城下车后,她唯恐男友出事,没有回家,立刻购买返程车票寻找男友。

但小罗就此在半山县彻底蒸发,他的出租屋人去楼空,就连司机的工作也于月前办理了离职,在周燕短暂离开半山的那一天,小罗还以“表哥”的身份谎报周燕在老家出了急事,将她即将发放的销售提成全部支取到自己的银行卡内。

假期过后,周燕失魂落魄地蹲在售楼部门口,俩人的地下情在公司败落,她才从几个平常不熟悉的知情人口中得知。她的“表哥”小罗不到二十岁时就在老家结过婚生过子,他之所以会到半山打工,就是为了养活在老家替他务农侍奉双亲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儿子。

她受骗了。

出于对自己的愚蠢感到羞耻,未成年的周燕没有报警,出于对未婚先孕千夫所指的恐惧,她也没有返回老家联系父母亲戚。

就这样,走投无路的周燕在半山县,躲在小罗的出租屋内挨到了次年三月。肚中的孩子越来越大,已经接近预产期,她决定在一个大风呼啸的夜晚结束自己的生命。

前半夜,她想在出租屋选择紧闭门窗开煤气自杀,可是当天供气单位大检修,她站在厨房打了半天火也没能成功放出燃气。

后来,她又拿出一条丝袜,打开卧室门上的两扇副窗,将丝袜系在中间的门框上,踩着凳子进行上吊自杀。

可是出租屋内的装潢年久失修,门框是糟透的朽木,她怀着孕身子又沉,刚把板凳蹬掉,门框就从当中折断。

从地上爬起来,周燕仍然一心求死,又从床上扯下一条床单,穿上厚衣服去街上找更结实的上吊场所。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夜路,只知道肚子很痛,接近天明,她终于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地方找到了一颗又高又结实的大枯树,而且枯树的角度正合适她爬上去吊死自己。

就在她从怀里掏出床单时,腹腔处传来一阵强烈的痛意,让她忍不住佝偻着身体呻吟出声。

巨浪一样的痛意从腹腔滚下去,腿间有种极其不适的异物感,她连忙往不远处的旱厕里跑,刚一进女厕,她脱下裤子,还没伸手去摸,已经有东西从她的身体里掉了出来。

等她再缓过神,一连串的肉与她的身体分离,掉进粪坑,她肚中仿佛有巨石碾过。

周燕满身冷汗,耳边听到有人急匆匆地往厕所跑,立刻拉起裤子往外走,就这样,她将怀胎十月的生命遗弃在了没有生还可能的旱厕内。

赵富贵坐在沙发对面,看着对面的周燕,久久没有出声,大概过了一个百年那么长的时间,他给周燕倒了一杯已经冷掉茶水,看着她举起来,将茶水簌簌撒了一桌。

他知道,周燕当年才十七岁,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也没有独自抚养孩子的决心。

但一想到那个被留在粪坑内的婴儿,老赵的心脏揪着,于心不忍地开口问她:“那么冷的天……孩子是不是……是不冻死了?”

周燕摇摇头哑声道:“我不知道,那天我跑回家的路上大脑一片空白,回到出租屋,怎么睡着的,什么都不知道。”

生产后的周燕在出租屋内昏睡了一天一夜,再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她有偷偷回过那间旱厕附近打探,但是奇怪的是,村民中,没人因为见到死婴而报警,也没人因为捡到活婴而前往村里的卫生所。

除了周燕虚弱的身体,肚子上触目惊心的妊娠纹,一切就像一场突然结束的噩梦,也许是天不该绝,她的人生因为一场意外,又获得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大约逗留了一周修养身体,周燕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将所有伤心事抛在脑后,带着那两年攒下的金银细软,离开了半山,继续南下打工。

她这二十多年在外漂泊,几乎什么底层的工作都做过,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她在鹏城一家酒楼内做到了餐饮经理的位置,手下管理了二十多个年轻貌美的服务生。

可是后来因为看不过酒楼常客与老板对下属的性骚扰,她受到了生命威胁,不得不辞职离开。

兜兜转转好像浮萍的一生,赚过一些钱,也谈过几场恋爱,但始终因为那个烂在内心的秘密,无法与他人建立真正的亲密关系。

几年前,她还是回到了半山,用积蓄买了一辆小货车,为得就是在大街小巷和附近的农村寻找自己可能存活下来的孩子。

是男是女,是高是矮,甚至是生是死一概不知,茫茫人海无异于大海捞针,只凭心电感应。

多可笑,当年为了活下去,可以抛弃骨肉远走四方,可现在活了下来,有了一点钱,还不知足,孤苦伶仃的心中也只有这一件事始终忘却不掉。

如果活下来那就太好了,如果过得好,那她真的死而无憾。

好在半山市常住人口只有一百多万,去年,她在城中村内一家叫做“家宝床品纺织”的店面内发现了当日和她在旱厕内相撞的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