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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思嘉顿时不安起来,连忙问:“杨暄去哪里了?”

“杨暄姥姥昨天半夜心绞痛,他直接去医院了。”

尤思嘉有点急,往前一步跨过,问:“没事吧?”

“估计就是住院再治疗,”李满劝她,“你继续上你的学,他能解决得了。”

话是这样说,但是一连三四天,尤思嘉都没能看见杨暄。

她重新骑上自己的电瓶车上下学,下课时不时拿出手机,看对方有没有回复自己的短信。

杨暄这几天有些自顾不暇。

他忙上忙下办理住院手续,而姥姥还在挂着点滴,她目前的状态有些虚弱,昨天做了冠状造影之后,相比继续吃药的保守治疗,医生还是建议做搭桥手术。但姥姥还是一直闹着要出院。

等杨暄看到尤思嘉信息的时候,他正在医院外面取药。

天闷闷地发沉,有点下雪的预兆。杨暄回复信息,让她好好学习,自己随后拎着一大塑料袋的药准备回医院。途中竟听到赞美的歌声。

杨暄停住了脚步,这才发现工人医院的旁边有一座小小的教堂,瞧着里面热闹的样子,他才想起来今天是圣诞节。

穿着白色细麻衣的信徒在小小的礼堂内唱歌。杨暄坐在下面听了很久。

或许是因为他一个年轻人坐在一群老人之中很显眼,排队出去的时候,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满了花生、瓜子和糖。

杨暄唇角动了一下,最后说了声谢谢。

刚说完,紧接着他手里又多了一份挂历。

杨暄展开,封面印着熟悉的黑体经文——

爱是恒久忍耐。

杨暄回到医院,把挂历放在姥姥的床边。

她闭着眼,面庞浮肿,但身体很瘦,皮包着骨头,像柴火一把。如果把心脏比喻成一块土地,那这块土地已经有些旱到枯竭,没有多余的营养去滋养农作物,挂在手臂上的点滴在急急忙忙沿着血管做最后的修补。

她已经六十多岁了,经历过贫穷、饥荒,丧女、家暴,这些没有一次压垮过这样一个瘦弱的、沉默的、忍耐的女人。

她的心脏如今衰竭,但坐在病床前的他即将成年。

尤思嘉骑车电瓶车回家,晚上的天色闷闷地发红,风吹在脸上不算特别冷。

就在马上要拐进村子里的时候,突然见路旁有人在抽烟。

高高的个子,指尖夹着猩红一点,在暗红色的天色下朦朦胧胧。

尤思嘉从旁边经过。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过去几米后才猛然按下刹车。

她匆忙间拉上车架就跳了下来,喊了一声“杨暄”,刚往前小跑了两步就听到身后“咚”一声响,一回头,发现是电瓶车没停好,倒了。

尤思嘉只好又跑回去扶,拽住把手的时候感觉一轻,杨暄从后面探过身把车子提了起来。

她被夹在车子和人之间,一时有些不敢动弹。

不过杨暄很快撤开身子,刚刚几秒的温度和淡淡的烟草味仿佛是一场错觉。

他坐在电瓶车的后座上,抬眼看她:“李满不来送你吗?这么晚也不太安全。”

“我没让他送,”尤思嘉急急忙忙问,“你怎么回来了?四奶奶怎么样?”

“她不愿意住院,我下午就带她回来了,”杨暄说话仍旧不紧不慢,“我想先稳定她的情绪,过几天还是会劝她去做手术。”

“为什么不愿意住院?”

杨暄耐心解释:“她认为自己老了,不想再多花钱了。”

“你有钱吗?”尤思嘉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借你,其实我养父母也给过我生活费,我都攒着没花多少呢!”

杨暄不说话了,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在他的这种眼神之下,尤思嘉又出现了那种心虚的感觉。

杨暄的目光往下落在某处,突然抬起胳膊,手掌向上慢慢靠近。

这时尤思嘉突然往后蹦了一步:“等会儿!你先离我远点。”

杨暄一顿,收回手:“怎么了?”

“最近我弟弟起水痘了,”尤思嘉说,“我小时候起过所以不怕传染,但是我怕传染给你。”

“哦,”杨暄笑了,“我小时候也起过水痘。”

“你也起过?”

“嗯,”杨暄语气放低,“我姥姥当时怕我挠,就拿布条绑住我的手,一整晚不合眼地守着我。村里人不都说起水痘吃狗肉会好,姥姥不忍心动大黄,就去求村子之前养狗的那家人,把他家要卖出去的狗肉分她几块……”

尤思嘉站在他面前,听他说着,偶尔眨眨眼睛。

杨暄说完又瞧她一眼,随后继续抬起胳膊,手背险些碰到她的下巴。但他只是帮她整理了一下围巾,说:“你系紧一点。”

尤思嘉不吭声了。

等他收回手后,她像是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杨暄觉得颇好笑:“你放学除了这一条路可以回来,难道还有别的路?”

“嗯?”尤思嘉还有点迷糊,刚想继续问,突然感觉面上一凉。

她伸手抹了一下,随后抬起脸。

天上云团暗沉,雪花绵密,正寂静地落下来。她的额头、鼻子和嘴巴,都先后感受到了这种绵柔细碎的凉意。

她看见亮晶晶的碎片也落在杨暄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