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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绾掏出帕子替他擦拭额头的汗水,余光见侧门支开一条缝隙,有人探出脑袋正在张望。

想是动静惊动了府里人,有好闲事儿的小主子来看热闹了。

行医数年,季绾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内宅女子,并没有因被窥视而羞颜,反倒是季渊攥紧拳头,凶巴巴瞪了那人一眼。

门缝里的小脑袋缩了进去,恰有一只麻雀落在树荫里,叽叽喳喳噪盛夏。

俄尔,侧门半开,一道秀颀身影走了出来,站在石阶上。

那人书生打扮,不再是粗麻布衣,而是飞卷流云样式的华贵缎衣,腰间系革带,配以戒步之用的流苏美玉,全然没了市井之气,仪容出尘,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女,俨然一副名门公子的派头。

要不说富贵养人呢。

季绾收起帕子,静立树荫里,看着沈栩屏退侍女,独自跨下石阶,徐徐走来。

有粉白花瓣打着旋儿飘落他发间,装点清雅。

再不是季绾印象里的那个青年。

离得近了,方发觉他眼睑卧蚕青黛,像是疲惫所致。

二十有三的年纪仍是秀才,在大户人家算不得光彩,临近乡试,是需要一鸣惊人以坐稳嫡长子之位的。

在季绾思量间,沈栩已停在两步之外,动了下唇。

“许久不见。”

换作从前,沈栩会毫无顾忌地躲进树荫,挨着季绾坐下,再捻起贴在胸膛的衣衫扇凉快。

而今物是人非,无论做什么都需要循规蹈矩,以免失了高门仪态。

季绾片刻愣怔,仅一瞬恢复淡然,直视他的双眼,开门见山。

天气炎热,她不想带着弟弟在此遭罪。

“沈栩,我们还回得去吗?”

轻柔的问话,无波无澜,不像疑问,更像是陈述,陈述一个彼此已然接受的事实。

他们回不去了。

且不谈高门与小户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也不谈父亲与君家二房的矛盾,就谈沈栩这半月避而不见的态度,足以让一个待嫁女子寒心。

在季绾看来,再难的事都可商榷,不该以回避的态度敷衍搪塞。

听见她唤自己的名字,沈栩不禁握紧衣袖下的双手。

可想起那人似笑非笑的一句“体面是互相的,别太过”,又无力地摊开手指。

他与君晟交换了身份,拿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却偏偏丢掉了原本的姻缘。

季绾许配的是沈家的小儿子,而非君氏的嫡长子。

额角溢出一滴汗,沿着侧颜滴落,沈栩默然,说不出的闷燥,纵使忽然涔涔雨落,也浇不灭他的心头火。半月来,躲避并非他的本意,而是不知该如何向季绾交代。

见他沉默,季绾微合眼帘,感受夏风拂面,以吹散有些恍惚的意识,记忆里那个满眼都是她的青年渐渐模糊。

沈栩感受到她的情绪,再次握紧双拳。

总不能亲口承认自己畏惧君晟的权势,被迫在富贵和情意之间做了选择吧。

可他能拿君晟怎样?亦如三年前的乡试,在被人顶替名次落榜后,又能如何?

官府虽严惩了冒名顶替者,判决却是在殿试之后,为时已晚,连举人的功名都没补给他。

唇齿溢出苦笑,寒鸷染眉间。

倘若一早他就是太师府的长公子,还会被区区千户之子顶替吗?

倘若他生来富贵,还会被君晟逼至两难吗?

可他始终想不通,堂堂通政使,为何固守婚约执意娶一个讼师之女。

静默的一晌,有嗡嗡虫鸣自墙角的茉莉中传出,吸引了季绾的注意。花开正艳,经风吹淡了香气,也吹散了她适才的忧愁。

“沈栩,你靠过来些。”

沈栩不解,略显迟钝地附身,眼里含着点点迷茫,还有一丝克制的余情。

若季绾对他用情至深,执意不嫁君晟,或许、或许......

随着彼此越靠越近,沈栩能从女子的墨瞳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喉咙不自觉轻滚。

可就在他辗转于狐疑和不确定的希冀之间时,落有花瓣的一绺黑发被女子快速割断。

动作之快,让他和一旁的季渊都来不及反应。

季绾手起刀落,摊开攥有一绺黑发的手,任那绺被割断的发丝随风散去。

她想,该结束了。

韶华不该因为一个想要离开的人变得黯淡。

“你我今日割发断义,经年不复往来。”

这段感情,需要割断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