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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城中, 淋了雨的小街溜子伫立在一座路边的凉亭内,仰头望着黑压压的天际,幽叹一声:“好冷啊。”

她是出来替祖父完成心愿的。

在手札里, 她看到祖父写下这样一句话,想要在雨夜送羁旅者一件蓑衣、为流浪的猫狗搭窝、请乞丐吃上一顿热乎的饭菜......以此为一对孙儿祈福,愿他们有家可归。

这是祖父在病危时写下的,作为手札的结尾。

蔡恬霜在雨夜等了许久, 也没等到一个需要她帮助的人。

“爷爷, 我们过得很好,不能再好了。”

她搓了搓手, 向着掌心呵口气。她和哥哥寻到了可以依靠的人,有了栖息之所,但帮助他人, 手有余香, 她愿意延续祖父的心愿, 在能力之内帮助人。

可能是精诚所至,街上突然驶来一辆马车, 骤停在凉亭前。

蔡恬霜向一旁靠去,给马车让出足够的空间。

车夫头戴斗笠, 身披蓑衣, 转身跨进马车,不知去做什么了。

车厢里好像有什么人在剧烈挣扎。

没一会儿,车夫坐回车廊,冷嗖嗖睇了蔡恬霜一眼, 见她娇娇小小, 收回视线,纵车离开。

蔡恬霜掐腰盯着远去的马车, 一头雾水,好端端的,瞪她做什么?

可刚刚,她清晰听见了“啪啪”的巴掌声,还有一老一少两个女子尖利的警告声。

蓦地,车窗处突然探出个人头,嘴里塞着布,哀哀戚戚地朝她求救。

蔡恬霜跑出凉亭,脚下水花四溅,呆呆望向远去的马车,一咬牙,追上前去。

那车夫的目光凶狠至极,或有猫腻。

凭借街溜子的经验,她知这条街通向水边,马车必然在此之前拐进某一条巷子。试着赌了一把,她抄近道拐进巷子,飞速逼近一个分岔路口,爬上一棵老树,隐藏其中,在听到马车的轱辘声时,纵身跃下,扑倒了车夫。

两人滚至青石路面,扭打在一起。

车夫冷不丁没有防备,惊讶于小丫头的身手,一连后退,待站稳脚跟,反攻过去,招招狠辣致命。

是个练家子。

与此同时,车厢内飞扑出一老一少,做了车夫的帮手。

蔡恬霜心中惦记着马车里的妇人,使出了看家本事,然而,以一敌三着实有些吃力。

倏然,一道人影飞身靠近,加入打斗。

白衣胜雪,手持长剑,剑穗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

“砰”的一声,那道身影踹在车夫胸口,将人撂在地上,又剑指三人中的老妪。

蔡恬霜拍晕三人中的年轻女子,扣住车夫的手臂向后掰折,将人擒住,抬眸对上贺清彦的视线。

而斜后方的巷子里,坐落的正是兵部侍郎的府邸。

贺清彦是侍郎府的长子,与身为兵部侍郎的父亲住在一处。

自签了责任状,贺清彦已许久不得休息,没日没夜研究案子,夜阑回府,恰好瞧见打斗的场面。

蔡恬霜惦记着马车里的妇人,朝着贺清彦扬扬下巴,“劳烦贺少卿帮我看住他们三个,我去去就回!”

“怎么回事?”

蔡恬霜边跑边简单解释了几句。

贺清彦示意随从看住车夫三人,健步上前,跟了上去。

好在马车目标较大,容易寻找。

两人在烟柳巷里发现了停下的马车。

人去车空。

蔡恬霜当即要走进娼寮,被贺清彦拦住。

“我进去。”

说着,

贺清彦第一次踏入风月之所,被老鸨和龟公围住。

“公子第一次来?要几个姑娘陪酒,还是来打干铺啊?”

俊美的公子见多了,如贺清彦这般清雅的,还是头一次见,老鸨嘴上没个把门的,含了点娇羞。

贺清彦面色如常,观望四周,淡笑道:“适才马车里的妇人,是被带进来了吗?”

含笑的老鸨一瞬变脸,又立马变得无辜,“公子说什么,奴家听不懂。”

“听不懂是吧!”一道娇小身影冲了进来,不比贺清彦温文尔雅,撸起袖子就要掰开老鸨的嘴。

老鸨向后退,“哪来的疯丫头?!”

“交出人再告诉你!”

风尘之地打手众多,贺清彦没拉住身侧的少女,抬手扶额,他不喜欢蛮干的,但眼下不容优雅。

一脚,蹬开靠近蔡恬霜的龟公......

两刻钟后,蔡恬霜扶着双脚无力的妇人走出娼寮,贺清彦牵过马匹驱车离去,三人皆有些狼狈,男子雪白的衣衫染了瓜果的汁水。

适才的混乱打斗中,蔡恬霜被保护得很好,尽管她无需保护。

“多谢贺少卿出手相助,仗义!”

“客气。”

月影横斜,男子融入月色,清隽依旧,但面色比寻常动容些,被案子压抑太久,终于得以发泄。

蔡恬霜仔细打量起默不作声的妇人,“娘子是被那个车夫卖进娼寮的?”

妇人摇摇头,“马车停在死胡同,那个龟公见我被绑缚,起了歪心思,叫人将我掳了进去,多谢两位解救。”

说着,便要下跪。

“不可!”

两人同时出手拦下。

身心疲累,妇人索性坐到地上,环臂曲膝抱住自己。

地面积水,染湿衣裙。

月上中天,周遭静悄悄的,妇人独自沉淀着悲戚,眼角浅浅细纹,不掩姣好容色。

蔡恬霜席地而坐,盘起双腿,安静陪在一旁,似在充当倾听者,等妇人自愿开口。婼妇人不愿开口也没关系,只当给她做个伴儿。

贺清彦从没见过蔡恬霜这般不拘小节的女子,衣裙湿了,毫不在意。

半晌,妇人开了口,哽咽道:“那个车夫是我的丈夫,成婚多年,时常对我拳打脚踢,是我想要逃离的人。”

蔡恬霜以拳扣手,“打他打轻了,一会儿再去补两拳。”

“我此番假意归宁,实则是想与娘家人商量和离的事,却遭到娘家人的反对,将我送回他手里,催促他带我连夜离城。”

“娘子现居何地?”

“江南那边一座县城。”妇人埋头在膝上,满心委屈无处宣泄,“我是首辅长女喻雾冰。”

“!!!”

喻雾冰自嘲地笑了笑,既丢人,那就一起丢吧。

隐忍二十余年,她累了。

怪她愚钝,没有早点明白一个道理,娘家都是看重利益的凉薄之人,早已不在乎她的生死。世间能靠得住的人唯有自己。

**

清晨,季绾从木榻上爬起时,长发乱糟糟的,锦褥凹陷,证明一切不是梦。

回想昨夜,面红耳赤。

君晟已去上朝,她趿上绣鞋跑回卧房,又折返回来,叠放好被褥。

宁静安逸的清早,一个人竟也手忙脚乱。

叠好被子才反应过来,脚上的绣鞋是君晟放在脚踏上的。

旋梯处传来蔡恬霜的呼唤,清清脆脆,“绾儿可起身了?”

“起身了,稍等。”

季绾回屋梳洗更衣,快速步下旋梯,见蔡恬霜带着一妇人站在院子里。

季绾认出这妇人是昨日来医馆看诊的女子,立即迎上去。

蔡恬霜裹着一件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男子衣衫,与季绾咬耳朵。

闻言,季绾眸光微凝,对妇人欠身一礼,“喻夫人有礼。”

喻雾冰还礼,“晨早叨扰,多有冒昧。”

既来之,则是客,又是经历凄楚的人,令人怜悯。

季绾让馨芝取来干净的衣裙,借给妇人。

得了季绾首肯,蔡恬霜特仗义地带着妇人走进自己的房中更衣。

季绾记得妇人身上的伤,吩咐馨芝去煎药。

天凉风冽,她独自裹着斗篷坐在小院的石椅上。

首辅长女逃离掌控,喻氏之人不会善罢甘休。清官难断家务事,留下喻雾冰,无疑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等喻雾冰随蔡恬霜走出房门,季绾已在堂屋备好早膳。

“清汤寡水的,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喻雾冰将近四旬,合该敬称对方一声夫人。

“被弃如敝履,何谈挑剔,娘子折煞我了。”喻雾冰拿起勺子舀粥慢食,看得出有着大家闺秀的良好教养。

用过膳,季绾递上熬好的汤药,又替她涂抹起特制的药膏。

面对满是伤痕的薄背,季绾问道:“夫人今后有何打算?”

喻雾冰低头,“实不相瞒,我没有打算,不知该何去何从。”

若是换做心善的人,或许会承接她的话,说上一句“夫人可先下榻在寒舍”。

可久久,不见季绾接话。

喻雾冰了然,同情不等于救助。

季绾又换了一样清凉的药膏涂抹在她的伤痕上,杏眼幽深流露出试探的意味,“夫人昨日去我家的医馆,不是偶然吧。”

喻雾冰一僵,斜眸向后,待药膏风干,慢慢拢好衣衫,起身告辞。

季绾不疾不徐地合上一罐罐药膏,“夫人的谋划里,可有预判到我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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