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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轻了,轻到犹如羽毛落下,顾之羲毫无所觉。

“哥哥,还疼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期待地看向他。

不仅没用,被她这么一提醒,顾之羲刚才麻木无感的疼痛反倒全回来了,遍身都痛。

但他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小团子觉得应该是还疼的意思,于是就又吹了两下,抬眼看看他,没动,再吹两下,再看看他,依旧没动,再吹两下。

不过四五下,她累了,小胸脯上下起伏,呼哧呼哧喘气:“哥哥。”

“你知道吗,我想起一句妈妈教我的诗——”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人捧场,她自顾自说下去:“是春风吹又生。”

她双手握在一起,举到下巴,大眼睛亮晶晶的:“哥哥,我觉得你就像诗里面的小草一样顽强。”

随后暗示地看了他一眼,“哥哥,你懂吧?”

顾之羲缓缓摇了摇头。

她叹气,“妈妈说,春天就快到了,让春风给你吹吧。现在懂了吧?”

顾之羲再次摇了摇头,她又叹了口气,只好坦白了:

“我吹不动了。”

接着揉了揉发酸的腮帮子,表情凝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见。”

然后转身就走。

顾之羲的手指动了动,回头看了眼花园,默不作声跟上了那个小团子。

他看到小团子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然后着急地一溜小跑上了电梯,挤在一群大人中间。

他抬头看了眼电梯停过的楼层,也坐上了旁边的电梯,一层层看。

终于在其中一层看到了那个小团子。

小团子正趴在走廊的椅子上,掰着肉乎乎的小手指,嘴里念念有词,旁边还放着根不知道谁给的棒棒糖。

“小姑娘,你在干什么呀?”问话的是新来的病人,他也很喜欢这个格外聪明伶俐,说话又好玩的小团子,像个小太阳,能把病痛都驱散。

只是这一周里,每天都能在这个时间点看到她趴在这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干什么。

小团子扭过脸,玻璃珠似的眼睛望向他,竖起一根肥肥短短的手指在嘴边,用气音说:“嘘,爷爷,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等我做完了,再去哄你,好不好?”

老人忍俊不禁,好奇地在旁边看,等着她忙完了再告诉他在做什么。

刚走出隔壁病房的护士小姐沉默了数秒,将他拉到了一边。

“别再问她了。”

“为什么?”老人不解。

护士深吸一口气,然后说:“她妈妈住院那天,医生说,最坏可能明天就不行,最好,还能有三个月。她妈妈没有瞒她。”

顾之羲站在拐角,没有刻意去听,护士的声音也极轻,但每一个字却都清晰地传来:

“她是在算,妈妈还能活多少天。”

问话的人立时怔然噤声。

“她还这么小……”

他回头看向那个小小的身影。

护士吸了吸鼻子,接着说:“每天的这个时候,是医生巡房的时间,她会去确认一遍,然后就开始算。”

明明只要减一天就可以的,但她一定要算。

好像在等待一个奇迹,只要她多算点,时间就真的长了。

两道叹息落下。

小团子终于算完了,等转过头时,老人已经走了。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扬起笑脸跑进病房,“妈妈!”

但是显然,现实更加残酷,奇迹并不会因为她耍赖多算点而真的降临。

很快,顾之羲看到有医生护士急匆匆跑进那间病房,还有哭喊的童声。

“叔叔!你骗人!还有五十七天的!”

当时的顾之羲年纪不大,但已经很清楚,最坏明天,最好三个月——最好和最坏的情况,发生的概率都是很小的。

大部分时候,都是不好不坏的中间数。

但是显然,在那颗幼小的心中,只有最好和最坏。

既然不是最坏,那就一定是最好。让她失望了。

医生推着病床出去抢救,但结果已经提前预告。

顾之羲看到小团子跌跌撞撞跟着跑出了病房,走出两步,又停住。

那是一个阴天,他看着开着灯仍显昏暗的走廊,长长的。

尽头明明就在视野里,可又觉得无比遥远。

小太阳也落下了。

她的双眼是红的,但是小嘴动了动:

“妈妈说,宝宝不哭。”

一只小胖手擦着眼睛,另一只还紧紧地攥着那根棒棒糖。

“宝宝不哭。”

她嘴里认真地连连念着,手心也不停擦着眼睛,很用力。

擦一点,又会冒出一点,她就继续抽噎着说:“宝宝不哭。”

“不哭。”

顾之羲刚想走过去,眼前落下一道阴影。

陌生的人影蹲了下来,那是他名义上的大伯,脸上满是悲痛,眼底俱是轻松:“之羲,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们找了你好久。”

他伸手想给他擦眼泪,但看着他脸上的血,又缩回了手,不过仔细一看,他本来也没有流泪。

“之羲,虽然爸爸妈妈走了,但是别难过,以后就跟伯伯一起生活好不好?伯伯会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

说完没等他答应,拿出根棒棒糖,朝他手里塞去,“来,吃糖。”

他没接,那糖就掉到了地上。

男人不耐地啧了一声,但还是捡起,塞进他手里,敷衍地摸了摸他的头,“伯伯还要去处理公司的事,你先在这里待着,过会儿会有人带你回家的。”

随后便匆忙走远了。

再看过去,小团子已经小步走来,到了顾之羲跟前。

也看到了他手里粉色的棒棒糖。

像个真正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她似乎一下子忘记了眼泪与悲伤,只记得眼前的糖果。

她戳了戳他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哥哥。”

话中还带着哭嗝:“棒棒糖,我可以,跟你,换一下吗?妈妈最喜欢,草莓味的。”

说话时,几颗晶莹泪珠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顽强地不掉下去。

一直被来往大人们俯视的小少年,望向她时却要低头。

顾之羲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根棒棒糖,沉着脸,将其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说了进医院以来的第一句话:“这个不干净,你等我。”

小团子却没听见,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把糖扔掉,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小手还举着,她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顾之羲一路冲去小超市,跑起来时,呼吸都带起肺里的痛。他买了超市里所有的草莓味棒棒糖,躲过拥挤的人群。

可是当他气喘吁吁带着一大把草莓味的棒棒糖回到原地的时候,走廊里已是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