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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娘支开了唐妈妈,却在那张画上添上了唐妈妈的模样。

床前的是阿容,落地罩外的是唐妈妈,那……那窗边站的是谁?窗外挂的黄布是什么?院中说话的人又是谁呢?

真娘额间一跳一跳,把那张画盖住不看,这才觉得心口好受许多。

几个丫头陪她一块吃点心打双陆,一直到晚上,她才没有再想起这张画。

睡前吹灯的时候,真娘看了眼盖着的画,阖上眼就又回到那间屋子。

她清清楚楚听见了阿容诵经声,这回她还看见了唐妈妈,唐妈妈从帘外痛哭着进来,搂住阿容。

嘴巴一张一阖,不知在说什么,唐妈妈说完,就见阿容咬住嘴唇,方才还在哭的,突然间就不哭了。

隔着窗户缝一阵一阵涌进烟雾来,整个屋子迷迷蒙蒙,她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只听耳中铜铃声响。

真娘再次惊醒。

她捉着笔给画上添了几团烟,又调出黄色画上隔窗悬挂的黄绸带,黄绸带上隐约写着她的名字。

红色的笔墨,是朱砂。

真娘的那张画越画越满,除了这一张,偶尔她也梦到些高兴的事。

她牵着更小一些女孩,给这个女孩做巴掌大的小风筝小灯笼,给她梳小螺儿,配上飘带,飘带上还串着小金铃铛。

可在这种梦里,高兴也是一瞬间的,很快梦中的她就不知想起了什么,枯坐发呆。

真娘每日睡着之后,朝华都会去看看她的画册。

起先是一张,跟着是两张,三张,一个多月下来,已经有七八幅画了。

除了最早的那一幅半个画面还空着,余下的每张都很满,甚至有一张是她待嫁时的画,画中有真娘,还有年轻得多的唐妈妈和一个眼生的丫头。

唐妈妈看过后道:“是冰心,打小跟着姑娘的,侍候了姑娘十来年呢。”

是最早的冰心,她嫁人之后好几回托人传话说想念姑娘,问姑娘好不好,可没人敢让她进府。

唐妈妈一说,朝华就想起来了,她见这个冰心时,冰心已经梳起妇人发式。

可在真娘的画中,这个冰心还是丫头装扮。

她发现两个冰心不一样了。

唐妈妈捧着画手都直发抖:“这怎么好,会不会……姑娘会不会害怕?”以往有什么姑娘总是立时就说给她听的,这画已经画成好几天了,可姑娘一个字也没问过。

朝华咬紧牙关:“再等等!”

想得再好,到这一步依旧忐忑惶恐。

净尘师太看小弟子眼下一日比一日青,对她道:“看病人,越到紧要处越要咬定不放松,你若忧心不能成眠,不如我也给你开些药?”

朝华摇头:“我撑得住!”

……

南园贴上窗花,挂上对联,预备要过年的时候,前方战报传来,荣王畏罪自裁。

荣王府一干人都被捉拿送回上京,裴忌留在秦州清扫荣党余孽,处理收归封地等事,要等开春再搬师回朝。

这样的喜事,世子府中处处结彩,甘棠芸苓几个翻出彩绸要在南园也悬彩。

甘棠一面指派沉璧上梁挂彩绸一面道:“这可好了,世子打了胜仗,姑娘这回可少了一件挂心的事儿。”

真娘也跟着丫头们一块凑趣,嬉闹了半天,夜里沾枕便睡,这一觉睡得比往常都更熟些。

她又梦回了第一张画。

阿容还伏在她床前,唐妈妈依旧搂着阿容痛哭,窗前依旧悬着黄绸,熏笼上的药碗里不是药,是烧过的符灰水。

真娘这会儿已经知道了,悬黄绸写姓名,是在“叫魂”。

她看见院子里站满了道士和尚,法坛中插着一尺高的长香,法坛下压着她的生辰八字。

真的是在为她“叫魂”,可为什么为她叫魂,她的魂又没走丢。

念头刚起,除了阿容的诵经声外,许许多多的声音一下倒灌进她耳中。

窗外那人骤然暴起发怒,打翻了香坛,赶走了道士和尚,在窗户外头大声怒喝:“她不记得便不记得,她愿意怎么过就怎么过!只要她高兴!不记得也好!”

唐妈妈拍着小阿容:“三姑娘,你再喊喊你娘,把你娘的魂叫回来,她就想起来了。”

小阿容眼底含泪,目光倔强:“娘,我是朝华。”

还有她自己的声音,“物自有其容,独木谓之华。我要是生了女儿呢,就要用这个华字。”

阿容,就是朝华,是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