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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不须啼

怀愫

陈尚宫将选公主伴读的二轮名单送到坤宁宫内。

张皇后午睡刚起, 散着一头头发,披件薄纱躺在凉榻上,宫人正用玉滚替她滚脸。

陈尚宫立在下首, 将单子呈上。

宫人取过, 小步奉到皇后面前。

张皇后睁眼一扫,略蹙眉头:“怎么林家的女儿不在其中?”特意关照过的, 不该没有她。

陈尚宫躬身答话:“是, 林家姑娘不合适。”

“哦?”张皇后凤目扫来。

“林家姑娘自是聪明伶俐, 可林家原先着实寒微, 她才刚开始识字,才念完了《三字经》。”

来参选的, 八分好处也说到十分。几位尚宫心中都猜测,说不定《三字经》都还是往多了说的。

参选面试,本该试她那一笔字写得如何,再看看女工如何, 若有擅画擅书的, 也都当场作上一篇。

尚宫们若难以定夺,再将这些呈给皇后娘娘亲选。

一问阿宝才刚念完《三字经》,那这笔字想来是看不得,为了不叫她难堪, 连笔都没让她拿。

张皇后一听立时信了, 实是林大有原来不过是营中养马的,他自己都不大识得字,何况是他的女儿。

“倒把这个给忘了。”张皇后叹息一声,“是我不好, 只看她模样性情都很投我的脾气, 才想将她选入宫来, 倒没想过这些。”

“陆尚宫。”

“在。”一直侍候在殿侧的绿衣尚宫听召上前,与陈尚宫并立。

“给她多些赏赐。”以示安抚,免得叫人耻笑她。

“是。”陆尚宫立时草拟赏单,上回十匹绢已是厚赏,这回是安抚林家,东西便要更精致些。

待到夜间,景元帝宿到中宫。

他躺在凉榻上,张皇后替他揉额,缓缓说起今日选公主伴读的事:“我本想将林大有的女儿,选进来陪到小五身边的。”

五公主最好骑射,是景元帝所有女儿中,最得他宠爱的。

景元帝阖眼听着,漫不经心应上一声:“怎么?没选上?”

“哪知道林家这个姑娘,进了京城才刚读书,不过识得百来个字,要是真将她选上,放到小五身边不大好看的。”

就算骑射再好,大字都不识得几个,送到五公主身边,怕李淑妃母女心生不快。

张皇后的意思,景元帝自然听明白了,他还阖着眼,却笑一声:“是了,林大有就不大识字。”

各个衙门当官的,不必都会写诏、诰、表、论、判,自有人草拟,但他们起码得会看。

可跟着他起事的那伙武将们,有些确实不识字。景元帝正想让这些人都统一学一学,起码呈上来的东西是什么,总该知道。

林大有虽不识字,可只要问他太仆寺的细务,他没有一样答不上来。这就是能办事儿的人,只要能干,不识字就不是什么大毛病。

“特意将她添上,想给她这个体面,反倒难为她了。”

殿内燃起安神香,张皇后玉指微微用力,景元帝昏昏欲眠:“这有什么,赏她就是了。”

“已经预备好了,过几日便赐给她。”

张皇后又揉上一会儿,听景元帝鼾声渐起,给他拢上薄被。

一挥手,宫人将大殿烛火调暗。

张皇后卧在丈夫身边,借着殿外月色看丈夫的脸,许久,她将寝衣的袖子掩在鼻周。

安神香的味道,缓缓助她入眠。

出了端阳节,裴观到上院书房拜别祖父,坐车前往国子监。

车行到钦天山山脚,家仆将衣裳箱笼抬进院中,青书不住叮嘱:“这几只箱中都是书,仔细着些。”

卷柏取出斗蓬:“公子,山里凉。”

“不必。”裴观摆手,隔得数十年再回国子监,心头五味翻涌。

上辈子步入国子监时,他是最年轻的举子。出国子监时,他又是本朝最年轻的探花。

此番再回来,他还顶着国子监最年轻博士的名头。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条路他走了二十年。

国子监左为龙舟山,右为钦天山,四周有教场猎场,除了六百多间校舍,最中心的位置还设有孔庙,每岁大祭,都在此处。

博士助教与学生监舍一左一右,裴观跟着松烟往宿舍走去,竟是个单独小院落。

虽是小院,但也有窄窄一方天井,一棵老树盘在院角。墙角还新砌了个灶台,顶上用竹子搭起小凉亭。

“我看这儿有地方,干脆咱们自己砌一个灶台,有两个灶眼,热菜做饭都方便得很。”

隔壁的王博士便是这么做的,实在是国子监膳堂的饭太难吃,王博士和他娘子一起住在小院中,每日都是自己生火做饭。

松烟赶紧请匠人也砌一个,天热干得快,灶眼一通,已经能用了。

“这间院落怎么归了我?”裴观问道,没有带家眷来的学官了么?

“正巧没有,就叫咱们占着了!”松烟咧开嘴笑,“学舍是按名次排的,这个也是按名次排的。”

国子监中分派学堂,学舍都看考试科举的名次。

学生监舍分为甲乙丙三档,以每月考核来分配,一年中拿到六个甲等,便可住在甲舍,甲等最优,宿舍也是最好的。

学生如此,师长也一样。裴观殿试第三,自然是他得着这间小院。

松烟拿到钥匙的时候,心里还颇得意,谁叫别人家没考过他家公子呢。

裴观颇为满意,单独的院落,往后行事倒也方便些。

缓步入内,见书案书架已经按他在家中的习惯摆放好了。靠窗的长案上摆着个青瓷花斛,花斛中插着一支石榴花。

山下榴花早落,枝头已经结起密实的榴子。

山上榴花还开得正好。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该在家中绣嫁妆了。

她……会绣花么?

好像上一世,她连双袜子也不曾给他做过。

裴观正盯着火色榴花出神,听见个熟悉的声音:“裴子慕,你这儿收拾得不错呀,比我那儿要强得多。”

回身一看,竟是陆仲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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