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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酱肉总算可以吃了,顾舜华拿来一些过来大杂院,先自己家里做好,尝了尝,尝第一口的时候,其实顾舜华心里也是忐忑。

怕万一看着好闻着好,但就是吃到嘴里不好。

一直到第一口下去,她才吃了定心丸。

这清酱肉,要说完全和自己爸之前做的一个味儿,那也不可能,毕竟不同人不同的做法,但是这口味已经足够可以了,至少不至于辜负了清酱肉这三个字。

她舒了口气后,笑了。

一家子吃得满口香,都说这肉好吃,她取了一些来,给大杂院里关系好的,各分了一些,这个太贵,自然不能分太多,就是意思意思,给大家伙都尝尝。

大家也都知道这个贵,一看到,开始不好意思要,后来看顾舜华诚心要给,也就不推拒了,不过心里明白,顾舜华做事敞亮,这可真是舍得!

顾舜华把那本《雅舍谈吃》放在了帆布书包里,想着还给雷老爷子,又提上三斤清酱肉,直接过去雷家了。

过去的时候,就见雷永泉妈眼圈红着,见到顾舜华,依然是笑,不过那笑里带着勉强。

顾舜华其实大概猜着了,只是涉及自己朋友,甚至这其中也有自己的助力,所以不好说什么而已。

雷永泉妈妈自然看了看那清酱肉,笑着说:“舜华,难为你做了这清酱肉还想着这边,真是一个有心的孩子,你说我怎么就没这福气呢!”

顾舜华笑了:“阿姨,您的福气大着呢,谁敢说您没福气!”

雷永泉妈妈:“可你看,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傻儿子呢!他这不是挖我的心吗,为了一个女人,他竟然连妈都不要了,我这心哪——”

说到这里,她气得咬牙切齿:“我真是恨死那小狐狸精了,她可真行,我以为她消停了,谁知道,一直存着心勾搭我儿子呢!就是一便宜货,还真把我那傻儿子勾搭得五迷三道的!”

顾舜华的笑便慢慢收敛了。

其实面对雷永泉妈妈,她一直都是很随性的,怎么着都行,就是以前冯书园动辄挑衅,她被各种试探考验,她也觉得没什么。

做勤行的,本身就是凭着手艺吃饭,别人信不过,那她就让人信服,她都不会在意。

况且雷永泉帮了自己,雷永泉帮自己,还不是因为他是雷家的孩子,这点上来说,她记雷永泉妈妈的恩。

只是,再怎么着,在她面前这么说,她终究不舒坦了。

常慧是她朋友,雷永泉妈妈知道这一点,她还是这么说了。

当然了,雷永泉妈妈是不会在意这点的,她当着雷永泉的面估计也这么说。

所以顾舜华收敛了笑,正色道:“阿姨,您说这话,我就没法认同了。”

雷永泉妈妈正恨着呢,突然听到顾舜华这句,也是意外:“什么?”

顾舜华道:“阿姨,永泉是跟着我们一起下乡的知青,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八年,大家不是亲人,也几乎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我在心里也把你当成我的母亲一样看待,但今天您说这话,不合适,我当晚辈的,我得指出来。”

雷永泉妈妈一怔:“舜华,你,你有话就说。”

顾舜华:“那八年里,我们遭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们所经历过的,是阿姨您在北京城永远无法想象的,离开北京城的时候,我们还是分不清五谷的初中生,可是到了那里,我们学会了搭窝棚垒灶,学会了光着脚丫子下地干活,脚底板血淋淋的照样也不吭声,我们扛着红旗抢收麦子,我们在零下十几度的晚上站岗值班,我们习惯了边境上就没断过的信号弹,我们甚至学会了半夜跑去挖人家棺材板,这八年里,有了病死了,有人煤气中毒死了,日子多难熬啊,可我们都是一起熬过来的,永泉是您儿子,他现在能全须全尾地站您跟前,那是因为有我们,也是因为有常慧,一个人在那里多苦,大家就是这么偎依着熬过来的。”

雷永泉妈妈听着怔住,她没听儿子这么说过。

儿子那性子,就是嘻嘻哈哈的,说挺好挺好,然后就没了。

顾舜华继续道:“我记得那年,永泉发高烧,一直不退,可我们当时根本没安乃近,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说胡话,常慧当时也不说话,就在他身边抱着他照顾他,整整一夜没合眼,不断地给他擦身上喂水,最后他还真好了,当时我们驻地医生都说,他也以为不行了,这是捡回来一条命。这件事,我估计永泉从来没和您说过吧?”

雷永泉妈妈沉默着,没吭声。

顾舜华又道:“在我们眼里,他们是摆了桌的,证婚人就是我,我的爱人,以及我们内蒙古巴彦淖尔三团八连的连长副连长和兵团战士!我们是亲眼见证了他们走在一起,结合为夫妻,阿姨您不承认,但是我们承认。阿姨您要骂她是狐狸精,那我们就都是帮着的,我们都是一窝的,那就是把我们也都骂进去了!”

顾舜华说到这里,确实脾气有些上来了,脸上甚至微微泛红。

之前无论雷永泉和常慧怎么样,雷永泉妈妈说话也还算客气,无非就是不满意,作为男方的妈妈,这也是人之常情,可现在听到她这么骂常慧,她也确实是恼了。

于是顾舜华也干脆地来了几句重话:“阿姨,我感谢您一直对我的照顾,但是做人得讲良心,如果雷永泉常慧自己不想在一起了,那没办法,我们不好说什么,但您这么说一个救过您儿子命,和您儿子摆过酒的,那就是背信弃义,就是教唆自己的儿子抛弃发妻忘恩负义!”

这话可就重了,雷永泉妈妈怔怔地看着她,简直是不敢相信,顾舜华竟然对自己说这种话?

她活了这么大半辈子,年少时家境不错,后来嫁给雷永泉他爸,就是条件最艰苦的时候,也没受过什么罪,更没遭过什么白眼,一直都是受人尊重的,结果现在竟然被这么说?!

她竟然半天没反应过来,就这么傻看着顾舜华。

顾舜华也知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算是把这份工作给搅和黄了。

不过她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一个明知道常慧是她朋友,却依然张口说“狐狸精”的,对她也没有基本尊重,这份缘分也就到此结束了。

她笑了笑,起身:“阿姨,我年轻,做事莽撞,不会说话,不过好在说的都是实话,实话总是伤人,阿姨您自己想想。”

说完,她转身就走。

当下先去找了王新瑞,把这个事一说,王新瑞都笑出眼泪了:“舜华,你可真行,就雷永泉他妈那人,估计这辈子没被人这么教训过,你可真行,我服了你,彻底服了你!”

顾舜华:“雷永泉是怎么了,把她气成那样?”

王新瑞:“也没什么,就离家出走呗,人家雷永泉大少爷性子上来了,要抛弃家庭奔赴爱情,说是要从家里搬出来,偷了户口本,直接跑去登记结婚了?”

顾舜华惊讶:“登记了?”

王新瑞:“应该是吧,我还是前两天碰到,听他这么说的,最近也没过去看,当时他说要偷户口本,还说他爷爷帮他偷。”

顾舜华更加纳闷:“他偷户口本登记,他爷爷帮忙偷?”

王新瑞:“是啊,我也琢磨着,这算什么,老爷子干嘛不直接帮孙子做主,还帮着偷,不过不管怎么着,领证了也行,反正他们早一起过了,现在领个证,哪怕再分了,折腾一遭,也得多赖他家点东西,怎么着都不亏!总比之前没名没分放个屁都没声儿强!”

顾舜华忍不住笑:“回头我得过去看看,这可真热闹了!”

*********

谁知道接下来她自己忙起来,哪里还顾得上雷永泉常慧,五一劳动节前一两周,各单位都过来玉花台订桌,大家忙得不可开交,有一天晚上甚至忙到了九点多钟。

终于熬到了头,第二天就是五一劳动节了,是周六,正好可以和后面的周日连在一起,放两天的假。

不过玉花台会在劳动节这天开职工大会,所以活生生占用了半天,也就一天半的假。

当然了,一天半已经很让人舒坦了,况且明天的那半天只是开会,还能看看热闹,又不用干活。

玉花台宰了三头猪,分给大家伙,又发了不少饭票布票的,父女两个好大一兜子,以至于到了前门那里下了公交车,实在是提着困难,正好有个板车,就让板车给捎回来了。

一回去大杂院,才发现院子里可真热闹。

劳动节各单位肯定都发东西,于是大家难免攀比,我家发了雪花膏,你家发了几副手套,我们单位宰了一头猪,你们单位发了两条鱼,这都可以拿来说说,再比比。

这年头物资匮乏,什么都要票,一针一线都是好的,平时工资都是死工资,偶尔过年过节发个什么,那都是好东西。

口罩可以拆了,拆出来一堆纱布,蒸馒头的时候用来当屉布,或者家里做炖菜的时候用来扎调料包。

至于手套,用不完的拆出来是毛线,就可以给孩子打毛帽子或者攒起来打毛衣,总之都有用处。

这时候乔秀雅正在那里嘚啵,说她单位发了电影票,她男人单位发了牙刷牙膏,她儿子单位发了几斤红糖,一个供销社,一个司机,一个供电局,这确实都是好单位,发东西比别单位大方。

结果可倒是好,顾全福和顾舜华回来了,大家一瞧,竟然用上了板车,那板车上有肉有下水,还有劳保用品,可真齐全,一时都羡慕得不行了。

而这节骨眼上,顾振华也前后脚到家,又拎了一兜子。

陈翠月一看,眼睛都亮了,都在一个大杂院里,有时候就爱较个劲,特别是乔秀雅这一家子,和她不对付,谁愿意落了下风!

当下接过来几大兜子东西,赶紧收拾,六七斤上好五花肉挂起来,猪头肉腌起来,手套还有口罩都分门别类了。

不一会儿功夫,她就拎着两条皮带出来了:“大家伙给我照一眼,这皮带是真皮还是人造革的?我听说真皮的才好呢,越用越软和,比人造革强多了。”

这当然是故意的了,顾舜华听着就想笑,顾跃华也连连摇头,不过大家都没说什么,她想显摆就随她,反正老街坊们都这样,谁也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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