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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衣襟被怀中的赤貂勾得微散开,露出略显病态苍白的颈项,青筋凸起清晰,并无任何轻浮反而增几分清淡。

哪怕他什么也没有做,季家主心情不悦时,总都能寻到碍眼之处。

季则尘轻垂下眼睑,温和得似波澜不惊的水。

季家主掀眼皮觑他立在大厅,随口问道:“这般早你守在此处是作何?”

季则尘抬头,见他似真的忘了,腔调斯文地提醒:“今日是父亲交给时奴钥匙的日子,父亲还没有派人送来。”

季家主从不记得哪日是给钥匙的日子,每月都是待季则尘按捺不住亲自前来,但究竟会不会给全凭季家主的当日的心情。

心情若是尚且还好,便会准许他拿着钥匙去见人。

显然近来季家主对他并不满意,甚至越发厌恶,以及莫名产生惧意。

无论是哪种情绪都不足以,让他大发慈悲将钥匙交给季则尘。

哪怕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被锁在暗室中的那人了。

季家主眼神上下扫视他,越看心中越不爽快。

青年的面色像是溺在水中过,透着非正常人般的惨白,不知何时身形亦颀长似秋水为神玉为骨,一举一动隐透着温慈。

越发生得相似了,难怪帝王不待见。

若非那双眼,只怕任谁看了,都会不自觉地想起当年名动汴京的季大小姐。

不像父亲,反倒生得像姑姑。

季家主收回视线,站起身接过身边随从递来的玉笏,道:“一会我会让人送去澜园。”

季则唇角弧度上扬,不过分欢喜,也无过分冷淡:“多谢父亲。”

季家主不喜搭理他,踱步与他擦肩而过。

赤貂忽然凶残地呲牙。

他顿下脚步转眸落在它的身上,道:“玩物丧志,不思进取,倘若让为父再见一次你抱着这畜牲,休怪为父心狠。”

赤貂听懂了,挣扎着欲伸爪子挠他。

季家主曾经吃过赤貂的亏,眼下见此吓得连连后退,手中的玉笏险些没拿稳掉在地上。

“季则尘,管管这畜牲!”他脚下不稳的被身后的随从扶住,长翅官帽被撞得歪七竖八,隐透几分滑稽相。

赤貂呲牙声越发凶残,浑身的毛发都乍起,眼神凶狠得随时都要扑过去抓烂他的伪善。

青年清瘦漂亮的手指按在赤貂的头顶,轻柔地安抚两下,腔调清淡得也不像是呵斥。

“吓到父亲了。”

赤貂的呲牙声音顺势闷住,浑身的毛软下,耳朵也蔫耷耷的发出温顺的舒服哼声。

没了赤貂发狂的威胁,季家主面色难看,颤着手扶正头上戴歪的官帽。

他想要牵连地疾声厉色季则尘。

然而对面的青年低垂鸦羽,周身温顺无戾,不像他指使的。

赶往早朝的时辰并不充足,再捱下去只怕是要迟了。

季家主瞪了眼季则尘,卷着广袖阔步行出大厅。

季则尘转过身,面色淡淡地凝望行色匆匆的背影,四方天井中照进一束晨光,缸中白莲隐有光辉。

良久,他垂下眼睫,冷白的手指按在怀中的赤貂头颅,温声道:“要杀人不要光明正大的提醒他,应该乘人不备悄然的动手。”

他耐心教导:“下不为例。”

赤貂不以为然地晃着尾巴。

季家主道是一会便派人送来钥匙,实际季则尘回了澜园焚香沐浴后,又上云阁的茶室中翻阅了几卷古书,天寻才送来钥匙。

拿到钥匙后,季则尘并未急着前去,而是跪坐在半人高的铜镜前,咬着红线,用红木簪半束起黑发,最后再用红线缠绕在红木簪上。

长发束上后,他深邃冷艳的面容越发昳丽得不似凡人。

他伸手抚摸镜中人的眉眼,干枯玫色的薄唇微扬,天生的唇红齿白,比女子都要昳丽几分。

季氏没有面容生得丑陋粗鄙的人,除了被毁容的女子。

潮湿阴暗的底下隧道被一盏明灯照出昏暗的光,长袍迤逦拖下沉长的石梯,于黑暗中发出窸窣声。

声音传至最底下那人的耳中,开始发出一串急促不安的铁链碰撞音。

最底下修葺得并非如上面那般随意,越往下,周围便越发干净,甚至墙面都奢侈地贴着金箔雪莲,青铜长枝灯更是几步一盏,里面灯火葳蕤得仿佛没有黑暗。

最中央的莲花台铺满雪白氍毹,上面躺着身着雪白长裙的女子。

女子雪白的长发,雪白的眼睫,苍白的脸上虽疤痕布满,却依稀还能看出当年是如何绝代风华。

失明的眼让她看不见进来的是谁,只听见生人的脚步,瞬间如受惊般地蜷缩着手脚,身子羸弱地颤不止,束缚手脚的铁链不断发出剧烈碰撞。

“是谁……”

她怕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手指紧紧地攥着冰凉的铁链,满脸的惶恐,苍白得似要碎裂在莲台上。

季则尘停在莲台外,放下手中的灯,目光轻柔地凝望前面似人非人的女子,“母亲,时奴来看你了。”

“时…时奴…”她呢喃有些陌生的名字,但她脑中记得很多人,唯独记不住谁是时奴。

她连跪带爬地起来,双手抓着链子睁着连瞳孔都没有的眼,漆黑的两个洞在这样碎裂的脸上,像是狰狞的伥鬼。

“我错了,我不会逃的,长明、坞修哥哥别杀他。”她可怜地跪在地上,卑微地求看不见的人。

她不知道是季长明,还是陆坞修,亦或者是其他人,来的男人太多了,哪怕她都已经毁容破败成这样,这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她。

女人可怜的哀求,卑微的俯拜和示弱。

季则尘并未动,神色淡淡地落在她惨白的发上。

每日都有人会来整理,所以哪怕长至脚踝也显得不杂乱,反而如丝绸布般柔顺。

女人如常般求累了,瘫软在莲台上哭,说是哭也不尽然,喉咙发出呜咽像是哑了,可实际她又能说话。

待到女子彻底平静,季则尘才撩袍上莲台,跪坐在她的面前,温和得与眼前场景显得十分违和。

他低声地安慰女人:“母亲,要不了多久你便能出来了,没有谁会将你藏在这里。”

说完就他顿了顿,似觉得女人应该听不懂,接着解释道:

“时奴最近寻了新的手法,掏空傀儡的脏器套上皮囊固然能制作完整的傀儡,而且它们是没有神识的,需要耗费心神为它们做一副‘脑’,但坏得太快了,时不时便要更换脏器。”

“所以……”

他抬起潋滟的狐眼,唇边噙笑地伸出手腕,朱红的一点跃然在冷白的皮肉上,像是象征处子贞洁的守宫砂。

“只要我能掌控这些虫子,便能将您的皮囊剥下来带走,缝上雕刻好的木偶中,您也能逃出这个地方了。”

曾经他只在书中见过欢蛊,从未切身体验过,若非这次中蛊,他也想不到能用这样的方法,带出被关在暗室中的可怜女子。

但只带走皮囊,做成的傀儡,还是原本的人吗?

或许人都不是,不过没什么关系,他并不在意是不是活人,只要是他想要的‘人’就行。

“您是愿意与时奴走的对吗?”他低垂下眼睑,轻声地询问女子。

女子听见他的话隐约记起了什么。

制作傀儡的方法是从她这里学的,但用蛊仿照有意识的真人,却是她没有想过的。

倘若当年她用了这个方法,就不会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年。

而是她将季长明,或者陆坞修的皮囊弄下来,缝在傀儡身上。

这样这些人就能永远陪在她的身边,而不是她陪在这些人的身边。

白雪般浸透的女子倒在地上,呼哧地喘气,红痕布满的双颊颜色更是越发明显。

“时奴,杀了他们,都做成傀儡,让他们永远陪着我们……”

她在笑,雪白的长发覆盖在狰狞的脸上,像是拥有美艳皮囊的鬼魅,恐怖又疯狂。

跪坐在她身旁的青年莞尔,冷白的手勾住她的一缕白发,肌肤竟比白发更透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