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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则尘对其温和行佛礼,问道:“今日人可在?”

老和尚道:“法师算到少师会来,早就在里面等着,请随我来。”

他话中没有要请陈崇礼之意。

陈崇礼也不跟着上前,带着人问道:“可有其他休息的地方。”

老和尚眉目慈悲,唤来一人。

那沙弥陈崇礼行礼:“陈大人这边请。”

陈崇礼跟着人离开。

唐袅衣正犹豫要不要也跟着一道离去。

老和尚转头对她道:“这位女檀越也请随着僧一起。”

唐袅衣颔首,跟在季则尘的身边。

老和尚折身走向一旁,立在活流水的假山石面前净手,随后引着两人往竹林里面行去。

若外面稍显佛性,里面便是世外神庙。

长廊水榭上雕刻的晦涩难懂的梵语,与金箔莲花,悲观世人的神像几步一尊。

老和尚对着神像一一弯腰拜过,行为,神情中充满了对神明的敬畏。

就连对神佛不算信仰的唐袅衣,也跟着一起拜至内禅院。

院中四面廊亭环绕,正中央有棵巨大的百年菩提树,长相白净的小沙弥早就在此恭候许久,见到几人上前行礼。

“两位檀越里面请,法师已在里面恭候许久。”

季则尘抬眸看着周围,跟着小沙弥往里面行去。

几扇明窗一净几,竹簟清茶,供奉案几上摆放几尊慈悲悲悯的菩萨。

牌匾之下,盘腿定坐着一位穿素色禅袍的白胡须老者,既有仙风佛骨,亦有凡尘之气。

唐袅衣知晓这里住着一位老法师,未曾料到竟这般老态,身上皮包骨,脸都是干的,晃眼看去,还当是坐化的一具枯骨。

这就是为她解惑的老法师,原来也与季则尘认识。

季则尘迈步至禅房中,小沙弥便退了下去。

他上前撩袍跪坐在老法师的面前。

唐袅衣紧随其后,因禅房中很静谧,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你来了。”似尊神佛的老法师开口询问,双眸阖地,敲击木鱼发出沉闷的声音,打破室内的静谧。

季则尘唤道:“师傅。”

师傅?

唐袅衣诧异地抬眸,悄悄去看前面的老法师。

恰逢老法师睁开眼,慈悲渡人的目光与她对视上。

那双眼好似能看透一切。

唐袅衣心跳漏半拍,垂下眼睫,不敢直视盯着老法师。

之前虽然来过这里,但是她却没有见过了乐法师,接见她的是法师身边的小和尚,刚才法师那一眼她心中却有种莫名的感觉。

法师的眼中似有道不出的情绪。

老法师看了一眼她,转目至对面白衣胜雪的温慈青年身上,露出笑,放下手中木鱼:“身上的煞气少些了。”

季则尘微含笑:“师傅教导的方法的确有用。”

老法师闻言摇头,笑得若有所指:“野鹤闲云,何非法相,清风明月,亦是色尘①。”

季则尘不置可否地颔首。

唐袅衣听不懂老法师说的话,见季则尘似懂了,也跟着点头附和。

以为无人会留意她,怎料却迎来老法师的大笑。

他笑得实在毫无美态,也无出家人的神性,像是闲云野鹤的道家人。

唐袅衣心中更为古怪。

老法师笑完后,悲悯的眼看着她,“诸法空相,檀越眉眼虚妄,真假,假真,亦真亦假,瞧着倒是比以前多了几分真,少了几分妄。”

听完法师的话,唐袅衣忽然明白,为何觉得老法师古怪了。

他看的眼神她有种纵容。

且,老法师此话似见过她。

可她虽然来过,但也没在这里待几日,就前往了汴京,更不可能见过老法师。

老法师见她神色诧异,转言问道:“檀越近来可还再有过梦魇?”

话音甫一落,唐袅衣便察觉身边的青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唐袅衣对法师如此这般熟悉的语气,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斟酌语气:“听从法师之言,现如今已经好多了。”

“那便好。”了乐法师浅笑:“曾经女檀越便时常要听僧讲法方可入眠,如今好了,那便好,僧也可安心了。”

她听了乐法师讲法?

何时的事?

唐袅衣在心中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确定没有见过了乐法师,也更没有听过他讲法。

“师傅,她未曾见过你。”

安静片刻,一旁传来季则尘的清淡的嗓音。

了乐法师闻言微怔,身子往前探了探。

许是他的年纪太大了,眼瞳已经褪色成清明的琥珀,却清晰地倒影着她的面容。

唐袅衣抬着脸,由老法师打量。

老法师看了许久,垂眸作礼道:“阿弥陀佛。”

老法师并无说是否认错,只轻声道了一句:“不曾改过容颜。”

唐袅衣听得迷惘,转头去看身边的季则尘。

季则尘似对老法师说出这样的话,并不觉得诧异。

老法师阖眸念了几句佛语,然后睁开眼,没再纠结此事,“不知令堂尚且可好?当年一别,可还想通?”

季则尘道:“她法坛中悔过。”

老法师摇头,悲悯地双手合十:“令堂犯下杀虐,本应如此,只是刑罚还是过重了些,终究慧极伤身。”

“今日檀越前来,是想要解身上的罪孽?”

季则尘神情平淡:“师傅说是下次,今日便是下次。”

了乐法师对他颔首:“是也。”

唐袅衣一耳听着两人之间的猜谜般的对话,头晕得集中不了心神,只觉得听了乐法师讲话便困得心慌。

老法师慰问所有人之后,开始讲解禅学,那些催眠的话如瓮声的蜜蜂环绕在耳畔,唐袅衣听得更昏了。

她偷偷撑着眼皮,窥视身边跪坐端正的青年。

他清冷出尘的眉眼萦绕在檀香之中,墨色的眼睫轻敛,铺一层浅淡的斜影在面上,活似慈悲渡人的神佛,听得认真。

唐袅衣困得睁不开眼,见他如此认真,自然也不敢打诨,强撑着下巴仔细地听,但扛不住频频点头。

见状,老法师停下讲法,神色温和毫无韫色,似早已习以为常:“女檀越若是闲暇,可在外赏景色。”

不用在里面听佛法犯困,唐袅衣也不强撑。

起身对两人行礼,出去后关上房门。

甫一出去,闻见外面清新无沉闷檀香的气息,唐袅衣忽然也不觉着犯困了。

她在心中一壁感叹,难怪法师之前将她认错成,会听他讲法睡着的人。

谁听了他的声音不犯困啊。

抻着双臂,她转动脖颈,然后在四处先逛着等季则尘出来。

竹林微风徐徐,小溪的流水被风吹得波光粼粼,空气中都似有股子湿意,景色宜人。

唐袅衣打踅至外面,忽然观见刚才引着她进去的那个小沙弥,正在一颗杏树底下拿着杆子,望眼欲穿地看着上面黄橙橙的果子。

小沙弥的年纪不大,莫约十岁左右,生得清秀个头不高,打杏子都还要垫着脚,又恐将果子打坏,而下手轻得连声音都还没有风大。

唐袅衣闲来无事便上前,“小师傅。”

小沙弥转身,见是她抬手行礼:“女檀越。”

“小师傅是想要吃树上的杏子吗?”唐袅衣走到他的面前,“你这样是打不下来的。”

以前她也和他说过,没想到过了一年之久,他还是这样。

小沙弥被调侃得神情尴尬,踌躇地拿着杆子,脸涨红了。

唐袅衣知道出家人对万物都抱有怜悯,便道:“我帮你打。”

说罢,接过他手中的木杆子,用力地敲打几下,树上的杏子便相继掉下来了。

她露出笑,兀自捉起裙摆,上前去兜杏子。

身后的小沙弥低头念了一句佛语。

唐袅衣兜着几个杏子,就着在溪水边上洗干净,然后转身回来。

小沙弥已经端坐在石头上,正眼瞅着她,一副想要,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唐袅衣会心一笑,坐在他的身边,递过去:“呐。”

小沙弥眼中乍出一丝亮光,双手接过来,“多谢女檀越。”

唐袅衣摆手,看着不远处小溪中的白鹅,感叹道:“法师真是大慈大悲之人。”

小沙弥闻言眨了眨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察觉她兴许是误会了,便道:“女檀越误会了,那些都是用来食用的。”

“食……食用?”唐袅衣错愕转头,震惊地看着身边一脸自然的小沙弥。

她第一次听说,和尚养一群鸡鸭是来吃的。

小沙弥摸着光秃的头,憨笑道:“嗯,了乐法师喜欢吃这些东西,也一年前女檀越偷过我们的鸡,所以现在我们在外面围了一圈栅栏,为的就是谨防女檀越又来。”

他丝毫没有注意自己说了什么,语气极其自然。

唐袅衣还在震惊和尚吃肉,听见他后面的话也想起了。

当时表姐投河自尽,她救不上来人也跟着被河水冲走,醒来后又饿又无助,误打误撞闯到了这里,因为饿极了,壮着胆子偷他们养的一只鸡。

当时她还为在佛门圣地偷鸡烤肉,而害怕被神佛怪罪,哭着吃下的那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