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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明曜起身插上插销,按下电源键。

“滴——”

进入等待程序。

林晃一僵,抬头难以置信地瞅着重新亮起的屏幕。

邵明曜把脏衣服一件一件丢进滚筒,抓了一把洗衣粉,继续设定洗衣程序。“滴滴”声丝滑连贯,滚筒试转一圈,开始进水。

他又蹲回去,和林晃一起仰头瞅屏幕,“那就让它最后工作一次,明天我帮你搬到垃圾区。”

“……算了。”林晃关掉淘宝,“不过年不过节的,下次有机会再报答爷爷好了。”

他等着邵明曜损他出尔反尔,没想到邵明曜忽然把头埋在膝盖里,闷着乐出了声。

少年时期的大骨架格外好看,有种干净而澎湃的力量感。邵明曜低着头,后背线条在衬衫下绷起,林晃看了一会儿,像被鬼打头,特别想摸一摸那两枚好看的肩胛,再顺便捏捏背肌的薄厚。

他强忍着把手揣进兜里,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笑你终于给自己挖坑了。”邵明曜抬起头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我爷下周末过生日。”

林晃愕然,“真的?”

“嗯。”

邵明曜在地上划了个数字,72。

他止了笑,低声道:“七十二岁了,小老头。”

林晃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晚邵明曜的声音里有一丝寂寞。

邵明曜忽然也转过头和他对视,“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不等林晃回答,他又笑了下,“秦之烨说你像一颗信号丢失的卫星,别人说什么都不往脑子里进。”

林晃品了品,愕然道:“你让他天天找我的?”

“嗯。”邵明曜平静道:“那晚你是要犯病吧,后来感觉压住了。本来这周想多在你眼前晃悠晃悠,没想到被我妈找。”

他轻描淡写一句“犯病”,好像和感冒发烧一样稀松平常,朋友多照看两眼就挺过去了。

林晃无言,和他一起把工具塞回工具箱,两个人反而比一个人手忙脚乱。

过一会儿,邵明曜又开口,“那个是我爸,回来给我爷过生日的。”

林晃拿着一支塞不进槽的螺丝刀,“哦”了一声。

邵明曜把另一支抠出来,给它俩换了个位置,“你会管店,那会做蛋糕吗?”

林晃点头,“会一点。”

“那就省下洗衣机的钱吧,到时候给我爷烤个蛋糕,丑点也无所谓,就胚子、奶油、杏子酱,随便抹一抹,老头爱吃。”

林晃想了想,“好。”

邵明曜把工具箱放回小库房,快十二点了,他在院子里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咱俩点个外卖吧。”

林晃问:“你想吃什么?”

“真正的杏桃排。”邵明曜说,“想尝尝。”

哪有糕点店通宵营业的,而且当年那家难吃死了。

林晃问:“你困吗?”

“嗯?”

“等我一下。”

面团提前派上用场,林晃开烤箱预热,烤饼底时调了个焦糖杏仁酱,切碎杏仁片倒进去,一起浇上饼底,进炉复烤。

甜香奶香油脂香在小院里蔓延,隔着一堵墙,北灰到处嗅嗅嗅,深夜不敢叫,只能一下一下地挠墙,偶尔忍不住“呜呜”两声。

杏仁排出炉,林晃给邵明曜切了一大块,剩下的切成标准酥排,搁在架子上放凉。

邵明曜坐在灯泡底下,一口咬下去,牙齿切断杏仁片,声音酥脆,咬进黄油饼底,又变得扎实绵密。

他细细咀嚼,问道:“你不好奇我的评价吗?”

林晃坐在旁边打哈欠,“听你咬的声就知道做得好。”

邵明曜笑了,又咬几大口,“确实好。”

秦之烨说,邵明曜不吃甜食,和林晃猜想的一样。

但杏桃排糖量极大,吃的就是那一口糖油混合的满足感,林晃本以为他也就尝个新鲜,没想到巴掌大的一块,他一口接一口地吃完了。

邵明曜最终评价道:“和放杏酱的确实不一样,这个不如那个甜。”

林晃叹了一声,“明明是杏酱版更清淡。”

邵明曜说:“是你店里做的清淡,我说甜的是我奶奶的版本。”

邵明曜的奶奶叫李蓁蓁,十年前就没了。

那个年代的婚姻都是相亲说媒,但她和邵松柏算青梅竹马。十来岁时,她喜欢用家里的杏和邵松柏换些个洋饼干、小花曲奇,换了好几个夏天。直到两人正式说定关系,互相探望家长,她才知道邵家院子里就有一棵大杏树,年年结果,比她给邵松柏的那些小酸果好多了。

“不是我误会了杏桃排,是我奶奶误会了它。”邵明曜眼中晕着柔和的笑意,“是她用杏子熬酱烤成点心给我们吃,说那叫杏桃排。她的杏桃排很甜,吃一口能齁一下午,我爷其实不爱吃甜,但烤了他就吃,吃不完的冻起来,每天下午复烤一块配着茶看书。”

林晃问:“奶奶喜欢烘焙吗?”

“不,她是只会做这个。”邵明曜笑,“一般都是我不高兴了,或者爷爷工作不顺心了才烤上一盘。她说杏桃排一定要甜,因为是要做给至亲的人吃,在他们难过时,用来哄一哄他们笑。”

“奶奶走之后,我爷反而爱吃甜了,总是做些个糖三角,就连包子和馅都要放两勺糖,他大概一直难过吧,一直想用奶奶的法子哄哄自己。”

林晃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嗓子眼有些堵。

邵明曜又说:“但我不是不爱吃甜食,你记得吧,小时候我在你家院里吃午饭,最常带的就是糖醋排骨。我只是被我奶奶洗脑了,总觉得没病没灾没烦心的,就用不着吃那些甜点。”

邵明曜讲完了,把多的杏桃排打包,准备给爷爷带回去。

林晃跟在他后头,看他伸手去推院门,忽然道:“邵明曜。”

邵明曜回头,“嗯?”

林晃看着地上融在一起的两道影子,低声说:“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是来要我哄你的。”

院子里忽然静谧了一瞬。

他抬头看着邵明曜的眼睛,“你不开心了吗?”

邵明曜的眼神忽然有些怔忡。

好半天,都没回个声。

林晃在口罩下抿了抿唇,又垂眸看回影子,有些不耐地动了动脚尖,

“邵明曜,不开心就和我说说吧。”

“别动。”邵明曜忽然开口。

林晃脚尖一顿,邵明曜伸手,隔着口罩覆上了他的脸颊。

林晃当年纹身后就戴上了口罩,口罩下的皮肤多年来极少被触碰,变得格外敏感。

他被碰得痒,过电一样。

正要躲开,邵明曜的手落下了。

掌心多了一片杏仁碎,带着烘烤后的焦糖色。

“你脸上粘了一片杏仁。”邵明曜轻声解释,“不知道怎么就黏住了。”

林晃顿了顿,“哦。”

也不知道是谁满身心眼子。他想。

他早就看到了,那片杏仁是邵明曜打包时沾在他自己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