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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晃到了家还是困。

垂下的碎发遮着眼, 脸掩在大口罩下,人裹在洗得看不出颜色的睡衣里,坐在院子里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

面前盛着煮得软烂的猪脊骨, 骨头汤炖出了白油花, 口罩也拦不住肉味往鼻子里钻。

他吸着鼻子, “告诉爷爷,香。”

话刚落, 肉香混着冷空气一起钻进鼻子,他打了个喷嚏。

邵明曜挨着他坐下,“你没厚睡衣么?”

林晃隔着口罩揉了揉发酸的鼻子, “在他家, 没给我带。”

陈亦司拿着漏勺分肉, “你行李乱得要死, 谁能找得到。”

林晃瞥他一眼,“你没找。”

邵明曜从陈亦司手里接过筷子,“他东西在你家?”

“他家在D市房子卖了, 行李都堆在我那边。”陈亦司说,“乱糟糟几大箱破烂,就我那点地方, 都不够他祸害的。”

林晃看向邵明曜,回忆了一会儿, “我和你说过么,我小姑全家都搬去上海了。”

邵明曜“哦”了声, 随意地问陈亦司道:“你是租房?”

“没。家里人留下的门市, 我一楼开了个拳馆, 人住阁楼上。”

邵明曜视线在他纹着狼头的左胸上掠过, “拳馆……”

“业余爱好者, 开个馆赚点会员费。”陈亦司抬脚在林晃凳子上一踹,“这崽子的功夫就是我教的,凑凑合合地教,别说,还真教出来了。”

林晃心烦地挪凳子,“别踹我。”

“脾气越来越大。”陈亦司骂他,“你要给人家挤死了。”

邵明曜闻言视线一垂,看着两人搭在一起的凳子边,没动弹。

林晃懒得挪回去,也没动弹,他看邵明曜拿着筷子不动,问道:“怎么不吃?”

邵明曜看他一眼没吭声,陈亦司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你俩一起吃过饭没?”

林晃这才反应过来还戴着口罩,便端着碗起身,“我去屋里。”

“不用。”邵明曜先站起来,手在他肩上往下一压,“我得陪爷吃呢。”

邵明曜往外走,陈亦司半个生意人,习惯性地跟着送两步。林晃瞅着他俩出去了,摘下口罩,捞了根大骨棒边啃边刷视频。

陈亦司送人送了十来分钟,回来往桌边一坐,不言不动。

林晃把一碗骨头肉嗦得见了底,才听他很做作地“嘶——”了一声。

“咋了。”他敷衍地抬了下眼皮。

“老子杵着半天,你都不问问我为啥不吃?”

林晃纳闷,“吃饭还用人问啊?”

陈亦司说,“那邻居不吃你问啥?”

“我问了吗?”林晃皱眉回忆了一会儿,没想起来,把陈亦司那碗拽过来,“你要是不饿我都吃了。”

“给老子放下。”陈亦司皱眉,“欠揍,你吃他不要那碗,别动老子的。”

事儿事儿的。

林晃无所谓地往椅背上一靠,“饱了。”

陈亦司懒得搭理他,把筷子一扔,直接上手掰肉。

林晃突然想起来问:“你俩说什么了?半天才回来。”

陈亦司捧着骨头稀里呼噜地啃,吃得满手淌油花,含糊道:“跟他解释一下你的口罩。对了,你知道他怎么回的么?”

林晃掀起眼皮看着他。

——邵家门开了条缝,邵明曜没进去,也没让陈亦司进去,就站在门口听他说。

“林晃脸上有东西,你知道吧?”

“嗯。”

“知道就行。他是为了遮脸,不是有什么传染病,我寻思着跟你说一声,省着你嫌他。”

“不会。”

陈亦司把啃干净的大骨棒往桌上一扔,“然后我问他,林晃跟没跟你说最开始为什么戴上口罩。”

林晃问:“他怎么说?”

“瞅了我一眼,说——戴就戴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陈亦司学着邵明曜的声调,末了哼笑一声,“你这邻居比想象中高冷,惜字如金,快赶上你了。”

邵明曜高冷么。

林晃琢磨了一会儿,那人的温和确实是有筛选性的,平时只见他跟两个发小有说有笑,旁人提起他,都觉得难接近。

尤其当他戴上那副眼镜,镜片把疏离感拉得格外明显。

陈亦司又拎起一块骨棒,“对了,你没跟他说你怕狗吗?”

林晃动作一顿,“你说了?”

陈亦司点头,“他进屋前说,让你待会把碗给他送回去。我就说你怕狗,我待会儿给他送。”

林晃下意识直了直腰,“然后呢?”

——邵明曜审视着陈亦司的眼神,淡淡问:“怕狗?”

“啊,他没跟你说么?”

“没。”

“也是陈芝麻烂谷子事了,他小时候……”

“哦。”邵明曜打断他,手推在门上,“那我明天自己找他拿吧。还有事么。”

陈亦司描述了一遍刚才的场景,气乐了,“之前听你电话里讲那些,我以为他总热脸贴你,崽啊,你这情商还是不行,脑补过度了,人家对咱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不感兴趣。”

林晃闻言半天没出声,末了耷下眼睛“哦”一声,“可能吧。”

陈亦司笑笑,“不过你这邻居家教是很好的。天性不亲人,跟咱也不是一个圈的,但还是挺照顾你。他让我把你的行李寄过来,放他家。我寻思这孩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我要是寄过来,放你自己家不就行了么,你这么大院子,还塞不下那么几个破箱子?”

林晃依旧不吭声,起身收拾了桌上的骨头棒,又端了邵明曜剩下那碗回屋。

陈亦司在后头喊他,“你不是饱了吗?把肉留下。”

“一把岁数,少吃点蛋白质。”林晃说,“你的肾代谢不了。”

“我操。”陈亦司恼火,吼道:“你再给老子说一遍?老子二十多岁风华正茂,你是大夫啊,知道老子肾好不好?”

一墙之隔,邵松柏手一哆嗦,勺子掉回碗里,溅出一地汤。

北灰立刻颠过来,伸舌头把地舔了。

邵松柏摇头笑,“隔壁这嗓门真够大的,是个壮的吧?”

邵明曜给他又添上半碗汤,“爷,吵不吵?”

“不吵。”邵松柏摆手,“老院死气沉沉好几年,就我一个老东西。今年你回来了,小邻居也回来了,还带了亲戚,一下子就活泛了。”

邵明曜拿纸巾擦着桌面,淡道:“不是亲戚。”

“那是什么人啊?”

邵明曜顿了顿,“朋友。”

“小邻居还交朋友了?真不错。”邵松柏笑眯眯,“也就五年光景吧,变化真大啊。”

邵明曜低头吃肉不吭声,邵松柏舀着汤看了他一会儿,笑笑又说:“这少年时候吧,甭说五年了,一天就一个样。早上背着书包上学,晚上回来脸上就多了不少故事,一个没看住,孩儿就长高了,心性稳当了,做事的路子也变了。”

邵明曜抬眼道:“您说谁?”

“说你。”邵松柏说,“回来也四个多月了,到现在爷都没重新把你认识全乎,且得时间呢。”

邵明曜把一块贴着骨头边的肉用筷子细细剃下来,放进邵松柏的碗里,“都小老头了,多吃饭,少操心。”

“说谁小老头。”邵松柏乐,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没良心的。”

邵明曜吃了两块肉就住了嘴,秋夜太凉,他进屋给邵松柏拿件厚外套披着,“爷,我睡衣您收起来了?”

邵松柏“啊”了一声,“我看你买了套新的。”

“给我翻出来吧。”邵明曜说,“新的不太喜欢,还想穿以前的。”

*

陈亦司一来,老院就静不了了。

林晃收拾完碗筷,听着院里叮咣响,出门一看,不知道这哥从哪个旮旯里翻出来几个大铁块子,在那“咣咣咣”地练触地抓举。

“你能不能小点声。”林晃以前也没觉得他那么烦人,“邵爷爷有心脏病,怕吵。”

“你不是说他糖尿病吗?咋又多了一个。”陈亦司撇嘴,放了铁块,又进屋鼓捣电视,叮里咣啷搞了半天,总算弄出来个画面,又扯着嗓子喊:“你家没有机顶盒吗?”

林晃站在厨房翻碗柜,“没有。”

“那你都看啥?”

“不看。”

“……”

过一会儿,电视里传来嘈杂的无信号声,陈亦司一通不要命地敲,总算是敲出了有线电视,调了个体育频道凑合着看。

林晃跑到院里竖着耳朵听了听,听不到声,暂时放过他了。

他把邵明曜剩下那碗肉倒进上次吃蛋糕的狗碗里,没跟陈亦司打招呼,自个儿端着碗出了门。

邵明曜开门看见他时似乎有些意外,视线一垂,看见盛着肉的狗碗,“我让你把铝盆送回来,你送个狗碗干嘛?”

铝盆忘了。

林晃问:“北灰吃肉没?”

话音刚落,邵明曜还没来得及答话,院里就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狗嚎,特愤懑,特悲情。

林晃眼角耷拉下来,“我就知道,虐狗啊你。”

“……”

院门开得大,林晃直接端着碗从邵明曜身边挤了进去,朝屋里头小声招呼:“北灰,来吃饭。”

一坨黄里泛白的玩意狂奔而来,先绕着林晃裤腿把他脚腕舔湿了个透,才把头埋进盆里。

不知道是肉香,还是小时候的碗勾起了点情怀,狗眼里差点飙出泪花来。

邵明曜靠在门框上看他俩,“帖骨肉脂肪含量高,它都胖成猪了。”

林晃抬手捂住北灰的耳朵,“小狗全是毛毛,沾水就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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