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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晃顿了下,知道他在说什么,“嗯”了声,“爷说我话多的都烦人了。”

“你不说话更烦人,老头子是没被你烦到过。我说你不一样,是说你越来越勇了,放在从前,老子是死也不信你敢往火里闯。”陈亦司哼笑着扯了下嘴,顿了顿,又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我听邵明曜说你姑的事了。”

他边说边观察着林晃,却见林晃神情很淡,只随手翻着小布包里的本子。

陈亦司咂了咂嘴,问:“她人呢?”

林晃说:“回去了吧,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哦……”

林晃低头看着小本子上那些扭曲不知所云的简笔画,琢磨了一会儿自己当年画画时想表达什么,然而脑子空空,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片刻后,陈亦司低声接着问道:“恨她吗?”

“我该恨吗?”林晃抬头平静地问道,“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没有她,或许我现在还有妈妈。可如果没有她,我也没命活到现在了。”

当年林守则冻死在街头,处理后事那几天,庄心眠一个错判把他放在了奶奶家。那年是小姑和奶奶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强行冲进小木屋里把他抱了出来——如果晚上几个小时,他的腿会被狗活活咬断,如果再晚一天,他就会被老太太搞的什么活人换魂给弄死了。

林晃扭头看着隔壁的老杏树,出神了一会儿,轻轻吁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我大概就只有这种感觉。”

“但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

小姑一直对他很好。

新眠蝶头几年亏得很厉害,小姑家也是拿薪水吃饭的水平,却毫不犹豫地反复给他投钱。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从来都是他先吃,然后再给小表弟。夏去冬来,添衣减衣,知冷知暖的事,小姑从不含糊。

但这么多年来,他总觉得小姑和他之间隔着什么,像怕他似的,他犯错误、逃课逃考,小姑一句责备都没有过,像宠着,又更像是客气,总是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亲不起来。

他以前觉得是自己怪胎,对小姑更多是感恩,而少了亲情。唯一那么点亲情,反而全都系在了陈亦司身上。

“姑还是那个姑。”林晃回神说道:“我不会原谅她的无心之失,就像这些年也从来没原谅过自己。但我也不恨她,就像我也不再恨自己了。本来他们一家搬走后,我们就渐行渐远了。就这样吧。”

和从前的无数次一样,碰到复杂的事,他不会一丝一缕地全掰开、嚼吧碎了。

他自认是个没有价值观的人,只跟随本能活着——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厌恶就厌恶,无所谓就无所谓,心里是什么感受就由着它去,从来不想自己该作何感受、是不是需要矫正。

活着而已么。

陈亦司叹气,走过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崽,真长大了。”

“我觉得你们林家的血里就流着懦弱,你爸也算个精英,见过世面的,却接受不了自己儿子呆。你姑热心仗义,但做了错事这么多年不敢承担。”他说着手停顿了下,又使劲在林晃脑袋上薅了两把,哼笑道:“偏生了你这么个既心善又有种的,你说,你随谁呢。”

林晃烦他碰,往旁边躲开,随口道:“妈妈吧。”

庄心眠是林晃见过最柔软脆弱的女人,却也最坚韧。

烤盘烫了手指,她会疼得哼两声。但火灾中被砸碎了脊梁,也无非是疼得哼两声而已。

陈亦司叹气,“我以为你会说随我。”

林晃抬头斜他,“随你能吃,还是随你见钱眼开?”

“不幸,这俩你都随上了。”陈亦司笑着把他脑袋一推,“困了,睡去了。”

他迈入门槛又回过头,身子笼在前厅暖黄的灯光下,一双深眸注视过来,“小子。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不联系了。咱又不是没别的亲人,你还有哥呢,以后还有嫂子,估计还会陆续有一个外甥、两个外甥女。”

嫂子估计是悬了,追了这么久都没成,估计从头到尾都只是肌肉男的一厢情愿。

原来陈亦司想生一儿两女啊。

可惜,没人和他生。

林晃不好意思戳破他的美梦,只说道:“你不在客厅,能把灯关了吗?这个家是你交电费吗?”

“操你爹。”陈亦司骂了一句,抬手拍上了灯,“狗崽子,一辈子穷鬼命。”

整个院子一下子黑了。

林晃这才发现小院的灯泡没开,刚才一直是借着客厅的光。

但他也不想去开灯了,今天水费电费都超标,总得从别的地方省回来点,索性就那么摸黑用手机照着翻自己小时候的画画本,一边翻一边听着隔壁的动静。

邵明曜给工人结了钱,把晚上提前拨出来打包的盒饭发给他们,又细心叮嘱他们“吃骨头小心点,觉得腥赶紧吐,不一定全炖熟了”。

在工人们一片茫然的“啊?”声中,邵明曜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

林晃听得没忍住低笑了两声,手上翻过一页,本子中夹着一张纸,他随意一瞥,忽然僵住。

那是一张甜点设计草稿。

简单流畅的线条,逐个层次拉出来标注材料和工艺,字迹娟秀,是早就烂在他骨子里的。

庄心眠为决赛准备的作品是一只蝴蝶喷砂的芝士慕斯。主调是柚子和薄荷——刺激的酸,轻微辛辣,余味清甜。

喷砂标注为淡蓝色,她在旁边备注着材料:糖粉、薄荷、海盐。

虽然被遗漏,但和林晃自己设计的决赛作品相似度极高。

仿佛远隔经年,母子的脑电波在他们各自落笔的那一刻发生了重叠。

林晃怔然看着右上角的两行小字。

【To我的小蝴蝶:

终有一日也会迎着日光和风,振翅起飞。】

“晃晃。”

邵明曜跨过门槛进来,“怎么不开灯啊,他俩都睡了?”

黑暗中,林晃怔然抬头,老手机的光打在他半边脸颊上,那些蝴蝶被光打得很柔和。

静默数秒后,手机息屏了,那张面孔又隐匿于幽暗。

“邵明曜。”林晃轻声道:“你是对的。”

邵明曜一愣,“什么对的?”

不仅仅是找回了当年要送给他的小狗而已。

林晃缓缓把本子抱紧在怀里,抿紧唇,在黑暗中凝视着他。

许久才轻声道:“我妈妈。我又再次和她相遇了。”

他一直在寻找答案,错过了作答的时机,却在迟来揭晓的那一瞬,终于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注定。

他用长大,一次又一次,和她再相遇。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74】

呆蛋用力揍了明蛋一拳:你到底藏了我多少家产?

明蛋往后躲了两步:不就一个小破兜子吗?

呆蛋面无表情地吼叫:可那是我的全部!

明蛋学它面无表情地吼回去:可明明是你自己塞我屋里的!

呆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