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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菁扑过去抱住陆训,眼圈整个红透,她心疼得整个揪起来。

他才七岁,从一个破碎的家庭走向另外一个家庭,那么艰难的才从原生妈妈的放弃里走出来,得到了希望又很快迎来打击,再次被放弃,还是在他刚从生死关爬回来正害怕的时候,她不知道当初那个小小的他是怎么承受下来的这个事。

太难了,太痛了,也太狠了。

陆训伸手圈紧她,低头吻了吻她额发,时隔许多年,说起当年的事,他心里感触不大,只是对小时候那个还企盼得到爱的小孩儿感到可怜,他眼眸沉静微抬起:

“他到很后面才知道这个事。”

陆老头那个时候是渔轮厂财务科科长,渔轮厂在宁城也属于支柱型单位,他权利大,在家里的地位比现在还高一些。

他是真心疼他,但他也特别忙,那几年正是到处争斗不断的时候,他在的位置更得小心谨慎,他几乎所有时间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每天早出晚归,家里的事情他知道得少。

郝丽华在他面前也很注意小心,都没让他察觉到称呼换了的事。

一直到陆欣陆谨出生,陆谨因为先天病弱,三天两头进医院,郝丽华就和魔怔了一样,认定是他克了陆谨,一次又一次和陆老大私底下商量要把他送走。

在陆谨又一次生病去医院看过回来的早上,郝丽华叫住要去上班的公公,提了这个事。

陆老头也是才知道,儿媳妇听信了外面的话,觉得大孙儿克亲,让人改了称呼,现在还想把人送走。

陆老头发了很大的火,他当着郝丽华的面把他临出门前端着喝水的搪瓷缸砸去了桌上。

“一天到晚过得太闲了?现在外面到处破四旧,你还信这些?谨哥儿身体不好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和训哥儿什么关系?”

“你有功夫琢磨这些,对孩子照顾得仔细点也不至于三天两头送医院!”

陆老头当时着急着赶去上班,他发完火就离开了家,也没注意到因为担心生病的弟弟,还在房间里没有去上学的他。

陆老头没有注意到,郝丽华却注意到了,她推开半掩的房门看到他站在陆谨躺着的摇篮边,整个人疯了一样过来抓他。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告诉你了?这间屋子你不要进!你这个祸害,你就是存心的是不是?”

“死老头脑子坏掉了,亲生的不要,非要个野孩子!”

郝丽华扯着他出了房间,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他被关在门外,站了好半天,看着空荡荡的客厅,陆老头砸在桌上还没收拾的搪瓷缸,最终回房间收拾好自己当初来陆家的小包离开了家。

他先前问过顺子和老师他们,要是没有家的孩子会被送去哪里,他这些天在听到郝丽华和陆老大私下商量送走他以后,已经去找了地方。

是一家破破烂烂外面下雨里面也下雨的孤儿院,里面环境很差,那些孩子各个没洗干净一样很脏,他们也吃不饱很饿,每天打架抢吃的。

是他原来那个爷爷,他亲生爷爷一直不舍得送他去的地方,但就这么一个地方,人家也不要他,说他有收养人,还劝他赶紧回家。

可他哪里还有家呢。

他亲生爷爷早在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的时候,就把他们家里值钱的东西,老房子这些给变卖了,给了他一把零散钱,这个钱他算过了,就算他住桥洞下面,每天只吃窝窝头,也不够他生活一年。

一年,一年后他长大一点了,也许能找到点事情做呢。

他心里怕,却安慰着自己,最后去桥洞那边住下了。

陆老头是在他住去桥洞的第三天找到的他。

当时十一月的天,有些冷了,他身上的衣裳不算薄,晚上却抵不住,他不得不到处垃圾堆里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挡风的破纸板,他那天运气算好,找到一块相对完整的,上面有些脏,但拿出来清理下也不是不能用,他把纸板箱从垃圾堆里拖出来,刚露出个笑,就听到陆老头喊了他。

看到陆老头,他一下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反应了,想跑,但看到陆老头那双通红的眼睛,他腿却像生了根,动不了了。

陆老头找了他三天,自己找,发动亲戚朋友渔轮厂的帮忙找,还报了警,才把他找到。

没有骂他,也没有问他这些天在哪儿,走近他的第一句话是问他饿不饿,吃饭了没有。

他还说:“你是爷爷领回来的孙儿,和其他人不相干,那是爷爷的家,就算有人要走,也不是你。”

陆老头一向说一不二,那天他把他带回去,把陆老大郝丽华叫出来当着他们面说了这个事:

“孩子是我领回来的,可以是我的孙儿,也可以是我的儿,你们不接受,我们分家过,我给你们申请了职工房,你们搬出去,今后没人克你们了。”

“然后呢?他们搬出去了吗?”

黎菁头埋在陆训颈窝里,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滚,根本控制不住,听到这话,她才轻抽着瓮声瓮气的问了句。

安静的卧室里,除了两人的说话声就是黎菁的抽抽声,她从来没哭成这样过,陆训颈窝里湿漉漉的一片,滚烫的泪像落去他心上,他心头涩酸却满胀着,这是有人心疼他的滋味,但他又见不得她哭。

他双臂收力把她抱紧一些,下颌挨蹭一下她额发,又松开她,摸出手帕给她擦泪,轻声应道:“嗯,搬出去了一段时间。”

陆老头是通知,不是商量,态度更强硬,陆老大郝丽华不得不搬了出去。

他们带着两个孩子,原来在陆家住,陆训已经八岁多,他许多事情都会做了,洗衣裳烧饭,甚至陆欣陆谨的尿布他都帮忙洗,陆老头人忙,钱却没少给,这次他生气,直接什么也没给让两个人搬了出去。

郝丽华为了照顾两个小的从渔轮厂请了长假,她又没奶,光两个孩子的奶粉钱都不知道多少,更别提陆谨还要时不时上医院,陆老大一个人工资根本撑不住。

工资撑不住,一个人带两个小孩儿,还要烧饭洗衣裳洗尿片人也撑不住,几个月下来郝丽华人瘦了十斤不止。

而因为她太忙了,照顾孩子也不仔细,陆谨上医院的次数更多了。

没多久郝丽华就让陆老大找上陆老头说了想搬回家的话。

但搬出去容易,想搬回来却没那么简单。

陆老头这些天和陆训爷孙两个住,两个人早上买着吃,中午晚上吃食堂,偶尔还去下顿馆子,家里没了孩子夜里的哭闹,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心,陆老大想搬回来,他想也没想拒绝了。

陆老大懦弱,听老婆的,但对老父亲也不敢顶,陆老头不同意,他失望难受,还是回去了。

郝丽华气得在职工房里发疯,她把发烧发得脸红扑扑的陆谨抱到陆老头面前,声嘶力竭的质问他:

“这是你亲孙子啊,你为了个野孩子连自己亲孙子都不要了吗?”

郝丽华又哭又闹,都没注意到襁褓里的陆谨已经烧得不成样,都在抽抽了。

还是陆训一直盯着弟弟,发现不对劲他赶紧从她怀里抢过人抱着往卫生院跑,到了卫生院医生发现情况不妙,赶紧各种降温急救才把人救回来。

一通折腾好几个小时,医生都累得够呛,忙完看向跑到医院就呆怔着不知道做什么的郝丽华,他忍不住说了句:

“孩子本生就体弱,高热不散很可能直接没命了,这次也是送来得及时,不然这会儿该找地哭了。”

医生说完又和陆老头道:“陆科长,你家的情况我听说了些,但孩子都是无辜的,还是要妥善处理啊。”

那次以后,陆老头松口让两口子带着孩子搬了回去。

可能因为在外面受了一段时间苦,也可能因为陆谨的命是陆训救回来的,郝丽华搬回来以后没再针对陆训了。

没多久,陆金巧离婚带着路放住回娘家,她要照顾孩子,还要应付看她不惯,什么事都要和她计较理论的陆金巧,也没空再管陆训。

克人不克人的话她也没再提过。

再后来陆训在学校越来越优秀,拿回来的奖状越来越多,每回看到陆金巧盯着陆训的奖状酸得牙痒痒,还忍不住去扯路放回去学习,她心里感觉到畅快,还试着对陆训好起来。

但长到十四五,开始在外面自己赚钱的陆训已经过了需要母爱的年纪,他也忘不了当年郝丽华那厌恶防备当仇人的眼神,还有那一声声充满憎恶的野孩子,不管她怎么想亲近,陆训对她的态度都只有恭敬客套。

“那你高考落榜没有复读和她有关系吗?”

顺子之前提到过,他高考落榜是因为陆谨突然发病,当时家里没一个人在家,他不得不选择救陆谨缺堂了一门考试。

他成绩那么好,学校里上大学的准苗子,这样的情况该复读的,怎么会没有复读呢。

陆训默一瞬:“和她有关系,但不大。”

当时陆谨的身体比现在还要差,每个月蛋白粉这些不能断,看病也要不少钱,还时不时要去沪市做检查,郝丽华一边偷偷摸摸养娘家,一边诉苦没钱。

陆老头一个人的钱要填补整个家的窟窿,有时候陆金巧手头紧还要问他借点,他手里早没钱了,偶尔还要在外面欠饥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