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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之。”

“嗯?”卫瞻静静凝视着她。

霍澜音弯唇,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倒也不必再说。

听下人禀告霍澜音已经醒了过来,一夜未眠的霍平疆这才松了口气。他没有去看望霍澜音,只是望着女儿房间的方向,紧绷的脸庞终于露了笑脸。

小皇子满月时,卫瞻靠在床头,圈着怀里的霍澜音,让她为小皇子取名。

霍澜音望着怀里酣眠的小皇子,想了一会儿,说:“憧。”

万万千千对未来的憧憬。

“好。”

霍澜音靠在卫瞻的胸膛,说:“名,我取了。小字,由你来定。”

卫瞻不假思索:“狗蛋。”

霍澜音顿时变了脸色:“胡闹!”

“哎,这是民间的说法,赖名好养活啊。”

霍澜音拿起一旁的枕头朝卫瞻的脸上砸去。卫瞻哈哈大笑,酣眠的小狗蛋小脚儿蹬了蹬,醒了。鼻子缩了缩,哭了。

第二年开春,卫瞻采纳周自仪的主张,在北衍各地更换粮种。然而到了秋日,收成并不好,难民比往年还要多。这引起了本来就持反对态度的大臣们再一次联名抵制。

霍澜音忧心忡忡,以为卫瞻会退让时,却不想卫瞻第二年竟更大规模地改种,甚至召见霍平疆彻夜商谈,最后令四成将士解甲归田。到了秋日,收成才堪堪与往年持平。若是算上付出的财力民力,并不划算。

可是到了第三年秋,农家收成翻了五倍。

而此时,周自仪与李青曼已成婚近一年。

周自仪下了早朝,知道今年各地大丰收,很是高兴。兴高采烈地归家。

李青曼迎上周自仪,这才发现周自仪鼻青脸肿。她顿时吓白了脸,将他拉到一旁坐下,令丫鬟取来外伤药来,一边亲自给他擦抹,一边心疼地询问:“这是又怎么了?”

周自仪还沉浸在良种收获的喜悦里,笑道:“回来的路上,被人堵到巷子里套头打了一顿。无妨,无妨。”

李青曼嗔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小声抱怨:“你就不能少得罪几个大臣?”

周自仪没有回答,反而是兴高采烈地对李青曼说着想要继续去旁国引种之事。李青曼望着周自仪高兴的样子,无可奈何,最后也不由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罢了,都随他。他愿意往前走,那她就陪着他。

翌日清晨周自仪去上早朝,李青曼在家中后院散步,恰巧遇见神色郁郁的周荷珠。李青曼关切了几句,让她多注意身体。周荷珠勉强笑了笑。两个人擦肩而过,周荷珠忽然叫住李青曼。

“嫂子,你知不知道哥哥和皇后娘娘的事情?”

李青曼诧异地望向她。

周荷珠指尖微颤,继而狠了狠心肠。

“哥哥与皇后娘娘青梅竹马地长大,他们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当初哥哥当街拦下仍是太子身份的陛下,此事满京城众人皆知。嫂子当真以为哥哥对皇后娘娘只是兄妹之情?其实……”

“荷珠,你在侮辱他。”李青曼打断她的话。向来眉眼温柔的李青曼第一次冷了脸色。

周荷珠急急道:“你就那么相信皇后的人品?”

“我或许与皇后并不算熟稔。可是我绝对相信我丈夫的人品。身为兄长,他对你如何请你扪心自问。若你还有半分良知,莫要再辱他清白!”李青曼努力压下去怒意,“荷珠,我曾觉得你很可怜,想尽一个长嫂的身份好好对你。可你让我很失望,也同样会让你兄长失望。你以为你命不好,而你今日所有的怨天载道都是你咎由自取。”

李青曼转身就走,从这一日起,她再也没有理过周荷珠。

周荷珠立在原地,脸上红一道白一道。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胡言,可是这种后悔只是停留了一瞬间,很快消失不见,逐渐变成更多的怨恨。她飞快地朝宋氏的房间跑去,还没进屋,听见宋氏在和赵氏说话。

斗了半辈子的两个人,她们都老了,千帆过尽,如今也能面对面说说闲话。

“……眼睛越来越不好使,手也笨拙了很多。也不知道憧儿会不会喜欢这小衣服。”

周荷珠猛地推开房门,泪流满面。

“荷珠?这是怎么了?”宋氏赶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你生了我不把我看好,让我做一个丫鬟十六年!”周荷珠委屈地痛哭。

“这……”宋氏的心里扎了一下。让女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本就是她最大的遗憾。

赵氏脸色一变,不得不开口:“都是我糊涂……”

“是!是你糊涂!”周荷珠冲到赵氏面前,抓着赵氏的衣襟,声嘶力竭地哭喊,“你既然干出换孩子的事情为什么要说出来?就这样错一辈子不好吗?”

宋氏一怔,茫然地望向周荷珠。

“错下去,我就是霍将军的女儿了啊!凭什么这样对我啊!小姐和丫鬟,让我做丫鬟!小户女和将军之女,又让我做小户女!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这样摆布我的命运我的人生!”

宋氏不可思议地望着周荷珠,声音发颤:“你不想做我的女儿,做我的女儿觉得很委屈吗?”

“是!”周荷珠哭着喊,喊完又双手捂住脸,蹲在地上大声地哭。

宋氏痛苦地转过头去。

长久之后,赵氏长叹了一声。

几日后,宋氏下了很大的决心,去了将军府,求到姚氏面前。

姚氏略一思量,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简单的农家小菜,邀周荷珠过来陪她吃。周荷珠原以为姚氏会对她说很多大道理,然而姚氏并没有,真的只是吃饭而已。

周荷珠低着头,望着桌上的几道小菜。莫名觉得眼湿。这些都是她幼年养在姚氏身边时,每日吃的东西。

还没吃上两口,霍平疆忽然回来。周荷珠赶忙站起来,手足无措。

姚氏与霍平疆说了几句话,让周荷珠坐下继续吃饭。

霍平疆说道:“听管家说,你把库房里的东西搬走了一半。”

杵在门口的管家苦着脸摆手。

“是,我觉得家里用不着那么多钱银,就拿去变卖了些,换了粮食和布匹赠给战后的可怜人。”姚氏犹疑了一下,“你若不喜欢……”

“没有。你做主。这将军府的一切,都你说了算。”霍平疆望向姚氏的目光一片温柔和纵容。他所挣下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小姐,都是他的小姐的。连他都是。

“那我倒是真的打算卖了这将军府,换一处小些的宅院。一共没多少人,这么大的院子实在是用不上。”

霍平疆往嘴里扒饭,胡乱点了点头,说:“随你。”

周荷珠听着他们两个人的对话,难掩心中震惊。香软的米饭入口,却变得难以下咽。一时间,她想起很多幼年的事情。那个时候,她和姚氏也时常这样算着家中结余,将多余的钱银拿去接济旁人。

“别只吃饭,多吃些菜。”姚氏为周荷珠夹了一块肉。

接下来的日子,姚氏时常邀周荷珠过来吃饭。偶尔她还会遇到霍澜音回来,起初觉得手足无措,次数多了,倒也能自然些。

姚氏闲暇时,偶尔会抄些经文。后来周荷珠也跟着一并抄经书。时间一久,她眉宇间的郁郁悄悄散去。

这一次她在将军府待了没多久,下人禀告卫瞻和霍澜音一并过来。周荷珠寻了个借口,先一步离开。

她经过花园,远远看见卫憧蹲在地上摘一朵花儿。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一片枯色。冰冻的土地缝隙生长出来的小花儿,显得格外勇敢漂亮。

周荷珠望着卫憧小小的手捏着的那朵鹅黄小野花,忽然泪流满面。

弯路走得太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头。

卫憧眨眨眼,一双和霍澜音一模一样的明亮眼眸仿佛卧着璀星。他迈着小短腿朝周荷珠走过去,将手里的小花儿递给周荷珠。

“喏,送你咯。”

卫憧六岁的那一年,卫瞻经过深思熟虑,觉得已到了合适的时机,终于重整军队,决定向西蛮开战。

灭国之恨埋在每一个北衍子民的心里。征兵时,仿佛又回到当年全民皆是战士的场景,报名从军的百姓络绎不绝,从垂髫孩童到耄耋老人,仇恨之心是一样的。

卫瞻显然做了万全的准备。或许说,先帝在时,已为这场战役做足了准备。不曾松懈一日的军队,大量研制的新型连弩与炮车。还有那全民齐心复仇的决绝。

这场战役持续了三年,三年之后西蛮被画进北衍的版图。

最后一场战役,卫瞻御驾亲征。归来后,举国欢庆。

每个人都在笑,可是霍佑安笑不出来。他归来,姜聆已经不在了。除了用作教书之用的书籍,她还留下了一大箱子的书信。每一封都是写给霍佑安的。断断续续,十几年间所写。

霍佑安坐在梧桐树下,抹了一把脸,一封封去读那些信件。

最后一封信,信角微湿。那是她的泪。

姜聆说——

“耳边有风吹梧桐的沙沙声,好像你在唤我。我可能见不到你得胜归来的样子了。勿念勿伤,妻聆绝笔。”

风吹梧桐沙沙,霍佑安在树间系着的每一条为姜聆祈福的平安符都在低诉。霍佑安泪流满面,却笑得灿烂。

憬儿一边喊着小舅舅,一边跑上来,一下子扑进霍佑安的怀里。

憬儿总是喊周自仪大舅舅,喊霍佑安小舅舅。以前卫瞻很不高兴,今日倒也顾不得。他笑着把憬儿抱在膝上。

“小舅舅,你怎么在哭呀。”憬儿用手去擦霍佑安的脸色。

“瞎说。舅舅明明在笑啊。你看舅舅的嘴角。”

憬儿瞧着霍佑安的确在咧着嘴角在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搂着霍佑安的脖子,撒娇:“哼哼,憬儿不想做公主了。”

“那憬儿想做什么?”霍佑安望着梧桐树罩下来的影子,心不在焉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