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书屋mfshuwu.com

贝尔摩德小声说:“亚莉克希亚,我带他来看你了。”

正在发呆的女人好像没听到她的话,贝尔摩德就重复了一遍,很久,亚莉克希亚才回过神来,问:“谁?”

贝尔摩德坐在她身边,说:“我带那个孩子回来看你了。”

于是亚莉克希亚顺着她的视线往黑泽阵的方向看来,看到那个站在门口的银发少年,那一瞬间亚莉克希亚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好像整个人都恢复了神采。

她伸出手,又觉得这个动作太突兀,抬起又放下,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后只是希冀地问:“我能抱抱你吗?”

黑泽阵没说话,就这么走过去,让那个看起来已经快要油灯尽枯的陌生女人轻轻拥住了他。

亚莉克希亚的怀抱太轻了,轻到一碰好像就能碎掉的地步。

“二十年,”她喃喃道,“二十年了,他不让我们见面,他说再等等,我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你还给我,我知道的,他就是那样的人……”

黑泽阵沉默地听着,没说话,贝尔摩德也没说什么。

他们听亚莉克希亚的抱怨,倾诉,反复说这二十年来的思念,直到某个瞬间她的声音忽然拔高,变成了哭腔,接下来这个浅金色头发的女人忽然死死地抱住了怀里的银发少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说:“西泽尔,西泽尔,你还好吗,你从那里逃出去后还好吗?为什么要回来呢,为什么,我不是说让你离开吗……”

黑泽阵沉默地听了一会儿,才说:“还好。”

那是Cedrus的名字,准确来说,亚莉克希亚从头到尾就不知道他的名字以及代号。

贝尔摩德向他轻轻摇头,但黑泽阵不介意,当然,不是说名字的事,他不介意的是——

“不对,不对,你不是西泽尔,我的西泽尔不是这样,他应该长大了,跟他父亲一样是黑色的头发……对了,我的西泽尔,他在哪,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不是他!把西泽尔还给我,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啊!”

女人忽然发起疯来,试图用自己瘦弱的手臂和苍白的手指掐上黑泽阵的喉咙,但就算黑泽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也没有将人掐死的力气。

最后她忽然收声,捂着自己的脸,瞳孔放大,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想起来了,他死了,他已经死了,二十年前他就死了……钥匙、钥匙,我的钥匙呢?是你们杀了他!是你杀了他!你为什么要冒充我的儿子!为什么?!”

亚莉克希亚声音凄厉地喊起来,贝尔摩德试图安抚她,但是失败了,随后她看向黑泽阵,本想说或许是道歉的话,却看到黑泽阵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放到亚莉克希亚手里。

他的声音依旧非常平稳,就像刚才发生的事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触动,只是说:“你的钥匙。”

西泽尔的钥匙。

在看到那把钥匙的时候,发疯的女人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她长久地、认真地注视着那把钥匙,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

黑泽阵看了他一会儿,对贝尔摩德说,我去外面等。

他从床边的矮凳上站起来,走到他们翻进来的窗边,背后的女人依旧一动不动。从这扇窗往外看,能看到远处的青山,还有一座朱红色的鸟居。

他们来这里的时候是上午,外面的温度越来越高,不过房间里的温度调节设施安稳地运行,即使开着窗户温度也在一个比较舒适的范围内。当然,对他不是这样,黑泽阵的体温很低,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是相当难以忍受的高温。

他试图通过这座房子描摹出贝尔摩德的童年,但是失败了,毕竟这里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贝尔摩德在“带走”莎朗的时候,把属于她的东西也一并带走了。

她们姐妹以前的感情应该很好,黑泽阵想,不过这跟他没什么关系,毕竟他不是他们家的一员。

“Cedrus。”

没人回应他的话,但他的心情却变好了一点。黑泽阵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本以为是贝尔摩德说要走了,却在第二步响起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

亚莉克希亚跌跌撞撞地赤脚向他跑来,从背后抱住了他,小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西泽尔,但我控制不住,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孩子了,是我让你落到那个恶魔手里,是我让你遭受这些苦难,是我当年自以为是地想救你……”

她哽咽着,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她说你一定恨我吧,为了我能活着,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坚持到现在,你一定很恨我吧。

“没。”

黑泽阵的声音依旧很平淡。

他低头去看亚莉克希亚的手,上面有斑驳的咬痕、抓痕,和皮肤褪去的痕迹,以及袖口处裸露的刀痕和针孔。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是啊,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名字,他只能是西泽尔,他必须是,这样他们两个才能活着。

那个少年很久没有说话。

亚莉克希亚觉得自己听不到回答了,轻轻放开手,背对着她的银发少年却转过身,说:

“Juniper。”

黑泽阵注视着那双跟Cedrus极为相似的眼睛,说:“这是西泽尔为我选的名字。他是我的朋友。他说过等他长大就把钥匙送给我。”

亚莉克希亚注视着他,一时间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黑泽阵又说:“他死了,我替他去看过圣托里尼岛和威尼斯的日落,看过冰岛的日出和坠落的流星雨,也看过逐渐熄灭的火山,冰封的海和被世界遗忘的城市。等你身体好点,我带你去看挪威的极光,从早看到晚。”

“……可以吗?”

“可以,未来我会有很多时间。”黑泽阵顿了顿,还是把那个不属于他的称呼说出了口,“妈妈。”

他看到亚莉克希亚终于笑了。

她一边笑一边哭,莎朗·温亚德把她扶回到了房间里。黑泽阵就站在窗边,看日头逐渐西斜,街道上的行人与其他城市并无不同地经过,也有人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等了很久,直到莎朗从卧室里走出来,重新整理了头发,然后环住了他的手臂,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

黑泽阵本来想推开她,但没动。

贝尔摩德懒洋洋地、不带任何悲伤情绪地说:“她死了。对亚莉克希亚来说,这就是解脱吧。”

“嗯。”

“你是不是应该叫我姨妈了?”

“别得寸进尺。”

“可我们这么熟啊,Gin,你总得给我个名分吧?莱伊都能进你家了,我一个正牌姨妈怎么就不行?”

“我不需要家——”

黑泽阵的话还没说完,贝尔摩德就把一根手指放在了他唇边,意料之中地看到黑泽阵因为不想碰到她而收声,才轻声说:

“我可以跟你一起死,无论任何时候。你知道的,Gin,我已经了无牵挂,只有你了。”

他们走的时候往回看了一眼,浅金色头发的女人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好像睡着了,嘴角带着笑。

会有人来将她收殓,埋在她出生的这座城市。握在她手心里的那把钥匙属于她在这座城市外的家,没人知道它在哪里,这个秘密已经随着亚莉克希亚的死亡被永远埋葬。

回去的路上,黑泽阵想问贝尔摩德要根烟,贝尔摩德说我已经戒烟啦,这种东西对小孩子不好。

黑泽阵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是认真的。

他不再关心这个问题,只是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贝尔摩德伸了个懒腰,将车钥匙扭了半圈,启动了引擎,语气冷了下来:“先拆了那个破组织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