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书屋mfshuwu.com

萧雄脸色阴沉:“不过区区一个屯长,这架子竟摆了十足,不知晓的还以为他是郡守老爷。”

“父亲请息怒,送去的礼他肯收,总归是好的,等……”

“息怒?”萧雄冷笑:“你让我如何息怒,都是你那好儿子惹出来的事。若非他醉酒后打死人,萧家怎会落的如今这般受制于人的局面?”

方才开口的那人嘘声。

那人是萧家二爷,育有六女一子,打死人的是他儿子萧尚。萧尚在小辈里行三,人道萧三郎。

原先萧二爷还未宠此子如此,只是后面一屋子姬妾都再未生出儿子来,他才将这嫡子、且还是唯一的儿子宠上天。

萧雄忽然收敛了满脸怒意,面无表情道:“老二,你祈求此事最好在那个屯长那里结了。若是结不了,你得做好将小三儿交出去的准备。”

一个孙儿罢了,他萧雄孙儿多得是,舍弃一个又如何?

萧二爷大惊失色:“父亲,万万不可!”

萧雄冷笑道:“没什不可的,他犯了错,就该为自己的错误付账。”

萧二爷还欲再说,但旁边的大哥偷偷递了个眼神过来,前者勉强将话咽回去,却觉心里有团火在烧,急得他嘴上欲起燎泡。

萧大爷此时道:“父亲,我们送了五回礼给那沙英,此人像是饕餮转世,吃多少都填不满,不曾给答复,也不和我们见面,他这是默认此事抹平了,还是……”

萧大爷最后那四字“戏耍我们”到底没说出来。

但萧雄何尝不明白。

一想到若是这个结果,萧雄心里狠狠打了个突。

一个屯长罢了,哪有胆量敢戏耍他们,他背后必定有人撑腰,而那撑腰之人只能是那位。

最近种麦策推行如大风刮过,吹及冀州内的千家百户。若所谓的亲戚之事真是被做的局,那说明对方不甘只弄个种麦策,接下来必有后招。

“老大,你去将那几个布衣的背景再查一遍,仔细些,切勿高调行事。”萧雄吩咐。

萧大爷应下,又问:“父亲,这礼咱们还继续送吗?”

萧雄思索片刻后说:“再送三回,倘若他还是如今这般,那就罢了。若此事依旧无进展,你帮我联系华家、齐家那几个叔父。”

萧大爷应声。

让萧雄十分惊喜,再送了一回礼后,沙英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对方约见面。

萧雄喜出望外,立马命稳重的大儿子带萧三郎携厚礼赴约,负荆请罪。

见面地点约在一所茶舍的包厢内,这场会面进行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包厢门打开,笑得一脸满足的沙英率先从里面出来,接着是同样眉开眼笑的萧大爷,最后才是亦步亦趋、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萧三郎。

萧家二人为沙英鞍前马后,连运送离开的马车都准备妥当,待他离开时,将重礼一车拉走。

这晚,将心放回肚子里的萧雄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至于那被打断手臂和肋骨的三孙儿今晚会不会疼得睡不着,这完全不在萧雄的考虑之中。

然而萧雄的闲适没持续多久,翌日巳时,忽然有家奴急急来报。

坐在正堂和一众妻小一同用膳的萧雄看见那家奴,拿着玉箸的手不由抖了抖。他记得此人,那分明是他派去暗中观察州牧府动向的家奴。

只见那家奴噗通的一下双膝跪下:“恩主,大事不妙,有三两百姓跪在州牧府前,以头抢地直申冤,向州牧府那位状告咱们萧家欺行霸市,草菅人命。”

这下萧雄手中的玉箸拿不住了:“那几人可有被请入府中?”

“奴离开时暂未,只不过周围围观之人越聚越多。”说到后面,家奴声音越来越低。

堂中无一人敢说话。

谁心里都门儿清,萧家家业那般大,肯定有些地方经不住查,万一这较真起来……

萧雄额上青筋疯狂跳动,火气和焦心直冲上头,年至花甲的他忽觉眼前黑了一下。

“父亲!”

“祖父!”

萧家众人大惊失色,忙上前接人,顺气的顺气,倒茶的倒茶,好一通忙活。

萧雄没晕,片刻后缓过来了,“再探,有要事立马来报。”

*

裴莺原先在后花园中闲逛,后面不知不觉走到了府中侧门。

像州牧府这等碧瓦朱甍的大宅子,侧门也修得相当阔气,门对出是一条人流颇为旺盛的街道。

往日裴莺乘马车出去,就是走的这个门,因为此门距离集市最近。

行到侧门,裴莺正想转身回去,忽然听到侧门传来一阵喧闹。

“来者何人?”她听到卫兵厉声道。

那几人径直跪下,先磕几个头,然后才道:“求大将军为鄙人做主。”

裴莺站在门后听了片刻,听明白了。

有人状告萧家,告他们使了诡计迫害他们低价卖了自家田地,逼人成佃农,

还道此事之前的郡守不管,他们求助无门,恰巧在茶舍听了邸报,觉得天策大将军仁民爱物,遂斗胆上门求个公道。

除此以外,有一人还道出一件往事,说某年某月,他侄女被萧家三郎强行玷污,侄女不堪受辱投河而死,他兄长寻上萧家,却被萧家豪奴乱刀砍死。

两件事逐一道来,那告状之人似被逼到绝境,决心破釜沉舟,声音分外洪亮,渐渐吸引来不少布衣。

人越来越多,逐渐将这一片围得水泄不通。

“夫人。”

裴莺回首,见霍霆山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

“将军,外面有人求见您。”裴莺道。

霍霆山颔首,却只是来到她身边:“外面说的,夫人全听见了?”

裴莺说是,见他不缓不急的:“将军,您不打算出去吗?”

她不时听见有磕头声,那一声声响听着就疼。

霍霆山却道:“不急。”

裴莺抿了抿唇。

她虽没说话,但霍霆山一眼就看出她有点不高兴了,“还未到时候。”

裴莺追问:“何时才到时候?”

霍霆山:“再过几日。”

裴莺缓缓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想让我出去?”霍霆山看着她漆黑的发顶。

裴莺嘟囔:“我想有用吗,此事您已有决定。”

这段时日已足够她知晓他是一个多么说一不二的人,杀伐果决,有时还颇为冷酷。

“夫人随我来。”霍霆山说。

裴莺顿了顿,从他语气里竟莫名听出些有商量余地的意思,到底跟他走了。

这一去,去了他的书房。

“让吴通海来书房一趟。”霍霆山吩咐守门卫兵,后者领命迅速去传唤。

霍霆山看向裴莺:“夫人随意。”

裴莺并非第一次来他的书房,上回他请她来此处,告知她香皂在长安的战绩,如今她是第二回来。

一回生,二回熟,裴莺没了第一回的拘谨,指了指那一排排架几案,“将军,我去那边瞧瞧。”

霍霆山没说话,真让她随意。

不久后,外面响起一道谄媚的声音,那语气中的笑意令人未见其人,也觉得说话之人此时定是满脸笑容。

“下官就说今日晨起怎的外头有喜鹊在叫,原是早有预兆,大将军在百忙之中还惦记着下官,下官实在荣幸至极。”

霍霆山指了指面前的软座:“吴常侍,坐吧。”

吴通海坐下了,对霍霆山又是好一通恭维。

裴莺心想,可能那个吴常侍不知晓房中还有她,以为只有他和霍霆山两人,这拍起马屁来真真是肆无忌惮。

他先夸霍霆山的功绩,从大到小的名战役,夸他在战场上如何运筹帷幄,所向披靡。然后再夸霍霆山的外表,夸他如何气度不凡,如何英武伟岸,直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裴莺站在架几案后,被迫听了好长一出马屁。听着听着,她甚至有一瞬的恍惚,觉得这位吴常侍口中的霍霆山和她认识的并非同一人。

面上笑容殷勤,吴通海心里却有些惊奇。

上回不过是多听了他两句夸赞,这位就不耐烦了,今日怎的耐心这般好,难道是本就心情舒畅的缘故?

吴通海心中稍定。

待好不容易夸赞完,他恭敬问:“不知大将军寻下官来所为何事?若有用得着下官之处,烦请大将军千万要吩咐,下官愿为大将军肝脑涂地。”

霍霆山眼尾挑出一抹笑:“无需吴常侍肝脑涂地。要你去办的不过是小事一桩,府外来了几个据说是受了豪强迫害的布衣,烦请吴常侍前去了解事情的经过,再为他们讨个公道。”

这番话险些让吴通海摔下软座,他惊得脸色剧变,往日灵巧的口舌这会儿发麻发僵:“大、大将军……”

霍霆山目光含笑与他对视:“为官者,合该为民请命。吴常侍,你说是也不是?”

吴通海心里发苦。

得,刚刚那些个夸赞全都白说了。

这般一个烂摊子扔过来,后路肉眼可见的变得艰难险阻。但霍霆山的语气并非与他商量,他只能苦兮兮地接下。

“吴常侍,去吧。”霍霆山直接逐客。

吴通海离开书房了。

霍霆山看向架几案那边,透过木框的缝隙,和那双情绪复杂的水眸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