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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鸣冲女教授颔首,目送着他们离开。

人声嘈杂,祝鸣摇着轮椅,先是镇定且笔直地在人流中移动了一段距离,五秒钟后才合上眼,叹了一口气。

算是一场比较畅快淋漓的反击。

面上从容,心多少还是有些痛的。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心疼他的病例。

那可是他当时一个个从各区医院收集而来、精心筛选过的罕见精神体异常患者病例,现如今糟蹋在了这种老头子手里,迟迟做不出一点有意义的成果。

说没遗憾过一瞬那肯定是假的。

三区双胞胎精神体共享案例,五区罕见的精神体分裂案例,六区的先天性精神体缺乏案例……当时在脑海里已经预设好了实验发展,以及后期可能会用到的治疗方案。

可惜没有亲自实施的可能了,不仅仅是没有实验条件,而是他自己也没有事故前那般的心气了。

手上地摇着轮椅,祝鸣怅然地盯着地毯上蜿蜒的花纹,近乎是漫无目的地在宴会厅前进。

然后他骤然停在了原地——

身子随着惯性前倾,祝鸣抬起头:“……?”

他又试着摇动手轮,依旧纹丝不动。

不会吧?

低头一看,原来是轮子侧面的机关绞住了地毯边缘上的流苏穗儿,两者纠缠得那叫一个亲密无间,难舍难分。

总而言之,他卡住了。

祝鸣:“……”

人真的可以这么倒霉吗?

祝鸣向来不是一个心态消极的人,但此刻也难免自嘲地想,哪怕口头占据再多的上风,自己现在终究还是个半身不遂的人啊。

他和轮椅此刻就这么明晃晃地停在宴会厅中央一动不动,有人开始好奇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人在极限尴尬状态的时候,大脑总是会瞬间变得空白,随即闪过很多东西。

时间的流动似乎骤然停止,细小的尘土颗粒在空中旋转,这一瞬间,祝鸣的大脑变得格外清醒。

他看到了很多东西。

他先是看到了站在那位一区军官身旁的祝盈盈,看到了她羞涩的笑,看到她忍不住放出了自己的兔子精神体,耳朵羞赧地挡住了脸。

但她又始终和那位军官保持着克制的距离。

祝鸣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样轻松的姿态和别人交流,似乎在自己走不了之后,祝盈盈不是在偷偷哭,就是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情绪。

视线微微偏转,祝鸣又看到了甜品台前,盘子里食物摞得老高的周粥。

憨小子每天任劳任怨地当着他的小助理,认真打理祝鸣的账号,并在看到风凉话的恶评时一边拉黑举报,一边侧过手机屏幕不让祝鸣看到。

祝鸣可以妥协,可以让步,他能够故作轻松和无所谓地能对自己的人生说“算了”。

但他做不到让自己去牵绊别人的人生。

视线最后往回拐了个弯,祝鸣落在了正前方的楼梯下方。

他看到了人群中的席羡青。

祝鸣并不意外席羡青的出现,各区的名流聚集都在这场生日宴中聚集,他应该也是受了祝盈的邀请而来。

他盯着席羡青看了少时,突然有点理解,网友们经常说的“六区人天生衣品好”是什么意思了。

席羡青今天穿了件灰色法兰绒双排西装,廓形宽松,身段出挑,既拿捏住了宴会应有的正式得体,又保持了个人风格中的优雅松弛。

他只在左衣襟的扣眼处戴了一颗小而圆的深蓝宝石,宝石尾部连着条细小银链,没入前胸口袋,配上那张锐利张扬的脸,将衣物穿出了独属于他的矜美气质。

席羡青这回倒是没带一队壮观的保镖,但身后依旧跟着一位女助理。

女助理衣着同样干练风雅,肩头伫立着一只灰黑色的鹭鸟精神体。

一位六区当红的男歌星站在席羡青的身旁,试图与他攀谈。

男星的精神体是一只美丽的布偶猫,温柔亲昵地仰着脸蹲在席羡青的脚边,亲近之意不能再过明显。

然而席羡青后退了一步,保持着距离,简短疏远地回复了什么,始终没有放出他的精神体。

在外人眼里,只会觉得大抵是贵公子一贯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社交方式。

只有祝鸣知道这背后真正的原因。

男星面带憾色离去,席羡青盯着楼梯把手精密的浮雕看了一会儿,随即抬起头,和在楼梯另一头卡在地板上的祝鸣对上了视线。

极其短暂的几秒后,席羡青错开视线,徐徐走上台阶,朝祝鸣的所在的方向走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祝鸣抬起了手。

袖口处传来一阵阻力,席羡青低头,对上了一双湿润黑亮的眸子。

“好久不见,席先生。”轮椅上的人轻快地开了口,“你的胸针很别致。”

席羡青静默地盯着祝鸣,良久后开口道:“驳头链。”

祝鸣:“嗯?”

“这是驳头链。”席羡青的语气没有什么温度地纠正,“不是胸针。”

祝鸣点了点头,和气地顺着他说:“喔,真是讲究的说法呀,受教了。”

席羡青目光下移,落在祝鸣抓住自己袖口的那只手上。

“祝先生。”

半晌后席羡青道:“我想上次的会面已经让你意识到,我们的处事观念并不一致。”

回想起两人上次拉扯了半天的“签协议再看精神体”和“先看精神体再签协议”,祝鸣表示赞同:“确实。”

席羡青神情冷淡,看向前方:“那么,你现在有什么事吗?”

有点记仇啊。祝鸣想。

上次在餐厅的一面结束得并不算体面,席羡青这话也说得很不客气——你当时毅然决然地拒绝了我的提议,那么我们此刻的寒暄也毫无意义。

但祝鸣的脸色并没有怎么改变。

“观念不同,并不代表其中一方不可以改变。”他轻声道,“我反悔了。”

席羡青身子无声一滞,重新看向他的脸。

祝鸣微微一笑,坦然望向席羡青的双眼:“所以不知道,这个月内你哪天有时间,可以抽空和我结个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