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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与宸王同时求娶公子和的事情是瞒不住的,更何况当事人也不是那种行事会有顾忌、想要瞒下来的性格,很快就会闹得人尽皆知。

姜老夫人的意思是要祁和尽快做出决断:“这一回,毑母也没有办法帮你了。”

姜老夫人一生要强,性格倔强,有一颗比谁都好胜的心,那让她很少愿意去承认自己也有不如人的地方。在家里做小娘子的时候,她是姐妹里最出类拔萃的;嫁到姜家后,丈夫虽不争气,但她却可以既当夫人又当老爷,将姜家硬生生的推到了如今的这一步。这个世界上,就好像没有她想做却做不成的事情。

她信了一辈子的“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结果,老了老了,却遇到了如今这些糟心事——姻亲没落,姜家颓败,皇室的威望江河日下,她的身体更是大不如前。一桩桩、一件件,让她不得不接受了“力不从心,命运无常”的转变。这种转变是如此的刻骨铭心,疼到了灵魂深处。

她曾把她的家人后辈保护得有多紧密,今时今日就得多么用力地再把他们推出去,去经历风霜,去经历雨雪,去强制经历他们错过的成长。

祁和看着姜老夫人,从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加让他能够清晰的认识到,他的毑母也老了。

遥记得,祁和第一次随阿娘去外祖姜家,见到毑母。老人家精神矍铄,双目炯炯,红裳绿裙,雍容尊贵。手上虽已经开始拄着那根标志性的龙头拐杖,但她拄着它的意义并不在于撑靠,而在于彰显荣宠与立场,那是女天子的赏赐。她像个永远精力充沛、永远不会倒下的狂猛战士,走出了鼓点与节奏,“咚,咚,咚”,敲在每一个抬头仰望着她的人心头。

阿娘不由握紧了祁和还带着肉坑的小手,带着七分骄傲,三分小心,温柔地对他介绍:“阿和,看,那便是你的毑母。”

她就像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深扎土壤,遮风挡雨。

她庇护着每一个子孙后代。

她无所不能。

祁和忽闻父母噩耗时,也是毑母朝他坚定不移地走来,冷着脸,硬着心,却代替阿娘牵起了他的手,领他走过百年姜府,引他破除内心迷障。

她说:“不要怕,毑母带你去见天子。”

入宫的甬道很长,两面的朱墙很窄,唯有毑母黎色的银泥云披逶迤。她站得是那样直,那样年轻,又是那样无坚不摧。

她说她会为他娘报仇,她就真的做到了。

可再强大的人,终也有老了的一天。美人迟暮,英雄老矣。当这一天来临时,它悄无声息,又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唯有祁和看着姜老夫人,好像终于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他们必须学会自己思考,自己去站起来,甚至自己成为这个依靠。

“日落之前,我一定给出答案。”祁和对姜老夫人保证道。

借着招待姜家众人吃饭的空当,祁和不死心地派去月和霜月联系人脉,又出去打听了一番。在得到了已经隐隐有“太子与宸王同时向公子和求娶”的消息传出的现实答案后,祁和终于认了命。

太子是个狼人,宸王是个狼灭,当他们齐心合力想做一件事时,根本就不要妄想能从他们手中得到一丝逃出生天的机会。

饭后,姜老夫人便有些乏了,精神不振,脚步虚浮,祁和赶忙送她去了专属于她在祁家的院子休息。祁和一路往回走,一路都在垂眸思考着该怎么才能从这样左右为“男”的困局中破阵而出,这实在是太难了。

更难的是,当祁和回到正厅,还有一众姜家的亲戚需要应付。

姜老夫人嫁入姜家后,一共就给姜老爷子生下了一子一女。嫡女姜嘉婉,嫁给了江左名门祁氏,是后世有诗篇流传千年的知名女诗人,甚至是某个词派的代表人物。嫡长子更是自幼聪慧,允文允武,是一代大启人心中的男神。但就在一年前,在仕途上顺风顺水的他突然选择了遁入空门,一心修道,再不见人。

这也是姜老夫人厌弃大夫人的病灶所在,一笔糊涂账,满嘴荒唐言,说不清楚到底谁对谁错。

总之,真正与祁和有亲密血缘关系的,其实就只有已经出家的姜家大舅。

今天伴着老太太来到祁家的几个舅父都只是庶子,目前掌家的是姜二舅,他打一落地就失去了生母,是养在嫡母姜老夫人身边长大的。除了一个庶子的头衔,他几乎与姜老夫人的亲儿子无异。

可惜的是,因为前头有个太过优秀、仿佛吸收了整个姜家精华的大哥,姜二舅委实没什么出息。他人不坏,待祁和这个外甥也很亲善,就是有些过于善良了,也就是俗称的“软弱”。名义上女天子特令他这个庶子掌家,但在整个家里,他是既怕娘又怕老婆,有时候连女儿都可以指着他吆五喝六,全无威严,根本做不了主。

另外几个舅舅也不知道是随了父亲,还是在姜老夫人的强势下,习惯了缩头过日子,本就没什么才华,性格又大多老实木讷,不善言辞,实在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

姜老夫人其实只是性格习惯性地强势,并不是要刻意不慈,虐待庶子。相反,她其实很努力的想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为每一个孩子打算好将来。以自己为成功案例,她总觉得既然儿子自己立不行,那就给他们找个像她一样的媳妇来顶门立户,这样也可保他们将来一世无忧。

几个姜家的舅母,也果如姜老夫人所望,一个赛一个的泼辣彪悍,除了会在老太太面前装鹌鹑,对外却是从不明白温柔为何物的。

也难怪世家圈都在嘲笑说姜家是阴盛阳衰,就没一个真正的男人。

舅父安静,舅母泼辣,这样的性格组合有好有坏,好比此时此刻,等待祁和的便是舅舅们P都不敢放一个地怂在一边,看着媳妇儿们三堂会审般地诘问自家外甥:“和儿,你老实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祁和能怎么想?他只想回现代。

公子和在该死的时候没有死,历史却还要不断前行,每个人物都在做着以他们的性格会做出来的事。武帝闻湛爱公子和入骨,虽然公子和去了并没有影响他与后妃传宗接代,但他终身没有立后,公子和是他心目中的白月光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他如今来下结契书,真是一点都不会让他意外,甚至能晚了一年,已经算是很能忍了。

宸王虽是个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抢戏的反派,但他的“喜欢”其实也不算毫无道理。历史上宸王就是个喜欢挑战高难度的人,留给后人最振聋发聩的一句名言便是“不争不抢枉为人!”。

这天下东海王可得,夷王可得,王姬可得,我亦可得。

对比起其他诸侯、公主造反的原因,宸王这个“大家都想要,我也就跟着一起抢咯”的理由,无疑是其中最神经病又不可理喻的。可这就是宸王实实在在的想法。他就是喜欢得到所有人都想要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

哪怕那东西也许之前他根本不屑一顾。

但只要大家都在抢,那宸王必然要插上一脚,最好是能够由他得到,不然……就大家一起玩完。

想一想,历史上公子和的死可以说是再恰到好处不过。

早一分晚一秒都要翻车。

好比祁和此时此刻需要面对的,他活到了宸王入京,就不说宸王与太子那些已经斗过的法与恩怨了,只说公子和这个——至少在外人听起来是这样的——万人迷属性,就足够宸王凑上来。太子、谢望和司徒品都喜欢却得不到的人,他却得到了,天哪,还有比这更爽的事情吗?

祁和都可以在脑内替宸王脑补他的神经病发言了。

“你在犹豫什么,和儿?”三舅母性子最急,她也不想这般逼迫祁和,只是,“不管是太子,还是宸王,我们都得罪不起。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便是推一亲一,借由一方的力量来守护两边的平安啊。”

姜家因着女天子,已经过惯了超然物外、高人一头的生活,他们不想落下去,也绝不能落下去。

落了,便只有死路一条。

世家贵族,在这个年代的脑回路与正常人是完全不同的两套体系。他们可以开明到接受婚后各自养情人面首,却无法理解同阶层有人为了个人舍弃家族。先有氏族再有家,其次才有你,这是他们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他们奉为的真理。

这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家族养育了你,那你就应该去为家族奉献,不能只享权利,不要义务吧?

可……这根本就是个伪逻辑,就像是儿子必须孝顺父亲的逻辑一样。父慈子孝,得先父慈了,子才应该孝。若父亲是司徒老将军那样的坑逼,还非要孝顺,那就是愚孝,或者是脑子不好。同理,在对待家庭宗族的态度上也应如此。

或者这么打比方。

一个陌生人突然冲出来对你说,接下来你什么都不需要想,老子好吃好喝养你十八年,心情好了还会给你零花钱。你需要做的只是十八年后,任由我摆布,我让你和谁结婚就得和谁结婚,我可不管对方是什么性格,什么岁数,自私自大也好,七老八十也罢,你不结婚你就是白眼狼,婚后你不顾家你还是白眼狼。总之,你但凡有一点违逆,不牺牲自己成全全家你就不是个人。

就问,遇到这样的人,你的第一反应难道是答应吗?正常人冲上去骂一句“你神经病啊”都已经算是轻的了,这样才对,对吧?

放在世家身上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还是那个道理,绑架还是那个绑架。

就看自己能不能想明白了。

“你舅母的意思是,若一直拖着,得罪了两方,我们根本无力招架。”三舅小声开口,为妻子解释,他一直是个和事老,谁也不开罪,“到时候受伤的还是你,我们也是为了你着急。”

这话其实也没错。

只是……

二夫人“嘭”的一声,双手撑在了桌面之上,言辞犀利,逼问祁和:“还是说,你心里其实还在惦记着我娘家的阿难?”

阿难便是司徒品的小名,二夫人出嫁前是司徒女。

祁和下意识地就想否认,别瞎说,他和司徒品可什么都没有,司徒品也同意了这个认知。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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