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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晏在韩国公府待到申时初刻方启程回燕家,马车里便在想云蕊之的话,或许每一对夫妻有自己相处的习惯,试想若燕翎扑过来给她擦嘴屑,她怕是要吓到吧,想着想着,自个儿倒先笑了起来。

如月见宁晏笑得有几分腼腆,不由好奇,“您笑什么呢?说出来奴婢也笑一笑。”

宁晏岂敢说,托着腮摇头,“没有呢,就是觉得云姑娘与她夫君很般配。”

如月小脸鼓起,“您跟姑爷也般配呀。”

宁晏失笑一声,没说什么。

她今日穿着一件蜜粉色的缎面长褙,镶着一圈兔毛,笑起来鸦羽挺翘,眉眼弯弯如一汪泓水,有几分小狐狸的惊艳与狡黠,如月看出了神,情不自禁道,“姑娘,奴婢觉得姑爷待您越来越上心了,以后日子定是越过越好。”

宁晏也是这样觉得,却又不敢有过多的期待,怕自己会失望,便道,“如今就很好了。”

到了大门口,宁晏寻到云卓问回信了没,云卓遗憾地摇头,宁晏也不失望,燕翎此去营州定有重要任务,没功夫给她回信很正常,她不是为点小事独自怄气的人,带着如月回了明熙堂。

云旭跟着燕翎离开了,前院的事是云卓与许管事在管,陈管家虽总理账房,燕翎私账这一块有什么事依然是他在过问,云旭不在,外头铺子里管事来交租,便由他带到宁晏跟前,铺子的管事也是燕翎多年的心腹,几乎不用费什么心,宁晏大致翻了账本,没瞧出什么不妥,收了租钱,赏了对方银子,便打发回去了。

燕翎不在这段时日,她又进账了好几笔。

十一月底,到了二房与三房对账领取月银的时候。

二房老夫人褚氏与三房老夫人葛氏一道拿着本月的账簿来到账房,陈管家与二少夫人秦氏都在,如往常先核对一遍开支,若无出格之处,大体便将本月开支给支了。但陈管家核对来核对去总是不满意,褚氏与葛氏便不高兴了。

“你们二少夫人都应下了,你在这磨蹭什么?”

陈管家先把三房的账单拿出来,指着月例这条说,“国公爷要停三老爷一年的月例,本月二十两的月例便不该多出来,还有府上冬衣开支,我们长房大姑娘也就四身冬衣,珏小姐却写了五身,这不合适,还有这炭火,材薪房给各家都送了炭火,这里怎么还多出了二十两开支,这些都不合规矩。”

葛氏脸色略有几分发青,月例那一项她是抱着侥幸心理,万一糊弄过去便是再好,如若不然,她就在冬衣与炭火里加了些银子,以弥补三老爷月例的损失,没成想全部被陈管家揪了出来,还以为他新官上任,没那么老成,不成想也是个厉害的。

她与秦氏交换了个眼色,秦氏便感慨一声,叹道,“陈管家,父亲不过是一句戏言,哪里真当回事,您老人家睁一只闭一只眼得了,若父亲年底翻账本,即便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年关时节,三叔在外要走动,真丢了国公府的脸也是不成的。”

陈管家慢吞吞将笔搁下,笼着袖子笑呵呵回,“二少夫人,我在世子底下当差二十多年,主子们头一个不饶的就是阳奉阴违,二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若签了这字,回头国公爷要我自个儿贴可如何是好?当然,国公爷当真是戏言,二少夫人不妨去要一封手书来,我定无二话。”

秦氏倒也没坚持,她原是想卖个人情,加之葛氏许了她好处,故而开这个口,她不会蠢到这个时候去触国公爷眉头,便不做声了。

葛氏自然一万个不乐意,嚷嚷了几声,陈管家是从长公主府跟来的人,什么阵仗没见过,眉不皱,脸不红,一丝不苟将账目不当之处全部勾出来,退给了葛氏与褚氏,两位老夫人面子上很是挂不住。

陈管家背后是宁晏,果然是变天了。

葛氏还要嚷着什么,陈管家凉凉道,

“两位老夫人,账面只剩六千两银子了,年底开销甚大,国公府尚且周转不过来,这个时候还望两位老夫人莫要再为难我等,竭泽而渔,非长久之计。”

葛氏与褚氏顿时收了声,再看了一眼秦氏,见秦氏也忧心忡忡,只得无奈作罢。

二人从陈管家处拿了签字的账单,借了秦氏对牌去银库兑了银子,方相携往西府去,到了西府的游廊,葛氏眉心紧蹙,“二嫂,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咱们的好日子,等那宁氏掌家,咱们只会更难。”

褚氏却是冷笑一声,“当初国公爷去边关打仗,一去就是十几年,府上两位老人便是我们二房与三房供着的,婆母过世时交代过国公爷,必须照看咱们两房,想把咱们撇出去门都没有。”

葛氏也跟着硬气了,“没错,届时咱们一条心,绝不准许国公府分家。”

如宁晏所料,日子往后,账房的银子花如流水,冬衣支出后,还有过年的新裳,府上有规矩,除了主子们,各房丫鬟小厮的衣裳也是公中统一调度,采买年货,亲戚们的年节礼也都要预备起来,秦氏看着总管房递上来待开支的账单,一个头两个大,捧着账单就来了徐氏的耳房。

国公爷不在家时,徐氏爱在耳房念念佛经,瞥见儿媳妇一脸愁云,也猜了个大概,耐着性子扶着圈椅起身,挥挥手示意她去东次间说话。

邵嬷嬷迎了过来,将她搀至窗下的炕头坐着,又将那紫色缠枝的引枕搁在她身后,徐氏坐着舒坦了这才从秦氏手中接过账单,细细看过一遍,吩咐道,

“新衣里头的皮子全部不用买。”

秦氏闻言面色发苦,“娘,今年本来就没皮子,妹妹因这事还呕着气呢,这样,我的省了,您跟妹妹,还有三弟妹依旧买两件,过年总归要走动的,若让妹妹穿旧的,她怕是不会出去拜年了。”

徐氏摇头道,“一件都不用买,都从我库房里出,这几年翎哥儿给了不少皮子,我不爱走动,留下不少,待会全部拿出来,给你们姐妹做新裳。”

秦氏听着心里泛酸,却也没再坚持。

徐氏目光凝在其中一项,保养极好的纤指轻轻点了点,又道,“二房与三房过年新衣全部划去,这些年她们只管从咱们账上走,收成却不入咱们的账,难道连过年的冬衣都让我们出?还有他们除夕给下人的红包,这些你全部划去,回头让她们来寻我。”

秦氏心里想她们哪有本事来寻婆母,无非就是苦了她要听闲话,不过事儿她是认同的。

徐氏又指了几处,“徐家,郝家,孙家这几家的年节礼,我来出。”

秦氏一听急了,“这可是您老人家的娘家亲戚,若父亲晓得了,定会动怒的。”

“那就不让他知道。”

秦氏哑口无言,也渐渐的明悟,这是婆母暗地里替她弥补亏空,脸色有些犯躁,默了片刻,支支吾吾道,“娘,要不我还是....”

“算了,我都知道的。”徐氏含笑制住她下面的话,目色温柔道,“你也不容易,都是为了瓒哥儿跟孩子好,你这两年辛苦了,娘明面上不能贴补你,只能用这种方式...”

秦氏眼眶涌上酸楚,跪在她面前泣不成声。

腊月初一这一日,便是每月的总管房议事会,大管家邵峰将账目盘了一圈,常规开支还缺五千两银子,而每年年底总有些突发的人情,譬如去年老夫人娘家的舅爷去世了,淮阳侯府的夫人突然做寿等等,今年韩国公府要生孙子,指不定哪儿会冒出几桩事来,大家是焦头烂额。

银库的管事屈管家便道,“干脆先将秋租的钱挪了,过了年关,咱们再想办法。”

何管家脸色一抽,“不可,我收春租时,庄子上的管事便叫苦不迭,今年秋租的收成怕是不太好,你若现在把这些挪了,明年怎么办?喝西北风吗?”

屈管家捏着胡须,眉头皱成一股绳,“那怎么办?”余光瞥见陈管家气定神闲喝茶,不由苦笑道,“老陈啊,你跟了世子爷这么多年,总归有些情面的,不若还是你出面,跟世子借个两万两给咱们开支了,回头再想法子还?”

陈管家坐在桌案后,含笑道,“我是可以担保,只是咱们怎么还?咱们若有法子还世子的银子,自然就能解眼前这个困局。”

屈管家愁肠百结与邵管家问道,“您是大管家,这事您拿个主意吧。”

邵管家面沉如水,扶着额道,“国公爷库房的钥匙在我手里,我少不得做一回贼,寻两样不紧要的东西出来,去外面当了,先把日常这五千两给补上。”

有了邵管家担责,大家无话可说,要散会时,一贯不爱插嘴的李管事却道,“国公爷怎么还不让世子夫人来当家?她若来了,扫一扫长房的地缝都够公中吃香喝辣的。”

邵管家这厢夜里真的去库房寻了三件古董出来,国公爷是粗汉子,对古董并不太在行,邵管家挑着些看着不怎么样实则比较金贵的出来,去外头铺子当了三千两回来,勉强能渡个几日。

偏生怕什么来什么,二少夫人娘家二舅母夜里在雪地里滑了一跤,断了一根肋骨,肋骨插入肺腑,人就这么没了,秦家也是名门望族,礼不可轻,秦家与老夫人徐氏娘家也是沾亲带故,国公爷吩咐管事们设路祭,还要正礼,几位管事冒雪四处筹钱,秦氏急着回娘家探丧,派人去总管房催银子,几位管事忍不住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言下之意是秦氏平日也拿了不少好处,不如这一回就自个儿出了。

秦氏气得不轻,骂了几句,最终忍气吞声掏了体己。

腊月初五的夜,大雪纷纷,宁晏正在画窗花,她平日里是个调皮的,往年脑子里就有各种花样,可惜宁家无她用武之地,今年她打算自己设计窗花,便在宣纸上涂涂画画。

听到如霜禀道总管房的事,无奈摇头。

“但凡有人来求,就说我睡了。”

如霜屈膝,“奴婢这就去吩咐。”掀帘便出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窗缝里灌入一缕寒风,吹得宣纸飒飒作响,宣纸用和田玉的镇纸镇着,边角依然往上翻滚,画了几朵窗花后,宁晏便兴致缺缺,她想起了远在边关的燕翎,十四日了,都没消息传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可能不担心的,冷风袭来,胸口一凉,宁晏随口便道,“如月,把我的斗篷取来,我有些冷...”

不一会,那件熟悉的狐狸皮斗篷被搁在了肩膀上,一只手顺着那圈狐狸毛往她颈下替她裹紧。力道比平日要重许多,那手骨硌得她有些疼,正疑惑着,冰冷的寒气从身后罩来,一颗冰渣子滴在裤腿上,很快遇热化成水,渗入衣裳里。

宁晏意识到什么,猛地回眸,撞入一道漆黑沉湛的视线里。

那张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只是显然消瘦不少,显得五官轮廓越发深邃而带着淡淡的锋刃感,换做平常她是害怕的,今日却是欣喜不已,

“爷,您回来了....”

宁晏的惊色伴随着慢慢涌上来的欢喜,化作冬日里一抹含香的露一点点渗入他心里,她太美了,精致的眉眼,明艳的五官,就这么落落大方毫无瑕疵地在他面前绽放,仿佛是冬日里盛开的彼岸花,妖艳又明媚,能化掉他身上结起的寒霜。

厚厚的斗篷差点就要滑下,燕翎立即按住便乘势将斗篷连带人一起拥入怀里。

她就这么撞上他的胸口,寒气伴随着他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衣领处的霜雪就这么洒了宁晏一脸,她眨巴眼,委屈又无奈,最终还是欣喜的,嘴唇上粘些冰渣,很快化成水,她舔了舔,咽了下去,想说什么,却发现身后那对铁臂钳得越来越紧,她有些呼吸不过来。

夫妻二人在床下拥抱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今夜这个拥抱,却给了宁晏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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