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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吐艳,蝶飞莺舞,树梢上,环廊上扎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时不时有熟悉的笑脸打花粉后悄悄探出,亦有活泼的少儿环绕假山嬉戏,更有胆大的扑入兰舟划水,可谓是锦绣枝头绕,兰舟好话闲,花红柳绿,人烟荟萃,热热闹闹的景象汇成一幅活生生的画。

淳安立在船头朝她挥手,“晏晏,我还是第一次来姑姑的公主府玩,太美了,回头我得让父皇参照长公主府修缮花园....”话未说完,岸上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朝她扔水漂,她急得双手划桨,一片深深的涟漪荡开,她俏影已不知不觉藏去藕花深处。

东头假山的亭中,戚无忌一袭白衫负手而立,手执竹笛遥遥往藕花处望了一眼,面露怔惘,崔夫人与云蕊之一前一后牵着孩子含笑朝她走来。

一直冷冷清清的人,其实不太适应这样的热闹,跟做梦似的,宁晏拽着绣帕捂着胸口,痴痴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一片本该不属于她的繁华。

云蕊之的大女儿上前来摇了摇她的胳膊,“表婶,您发什么呆呀...”

宁晏被她晃出一脸笑,犹然失神问云蕊之,“你们怎么在这啊,不是去行宫了吗?”

崔夫人在一旁促狭接过话,“是啊,原本行装都打点好了,偏生某位大人非要把我们都给留下来,说是要给一位叫晏晏的宝贝疙瘩庆祝生辰....”

一位叫晏晏的宝贝疙瘩....

宁晏一张脸躁得无地自容,连忙收敛了惊色,露出得体的笑,“我不知来了这么多贵客,我这就去厨房瞧瞧可安排妥帖....”迈开半步,被云蕊之双手一拦,“你呀,今日哪儿都别去,正正经经坐在这里,就等着我们给你拜寿。”

宁晏哭笑不得,“我年纪轻,哪里受得住姐姐嫂嫂们的礼...”

“受得住,受得住....”崔夫人将她往旁边一拉,指了指身后横厅当中一条长案,“瞧瞧那是什么?”

一行人迈过去,明黄的绢帛摊开,上面裹着册封宁晏为二品诰命的圣旨。

宁晏怔立住,眼眶慢慢溢出一些酸楚。

云蕊之摇着她,“瞧瞧,这是什么福气,我怕是得等将来生个儿子,靠着儿子才能给我挣诰命,你这刚成婚便是二品诰命,后头怕还有个一品诰命等着呢。”言下之意是燕翎迟早升任内阁首辅。

处处没有他的影子,处处都是他的手笔。

宁晏习惯了被忽略,这会儿被人簇拥,幸福扑面而来,心里满满溢着感动,即便是再从容的人儿,此刻也不禁失语。

她不知该说什么,像是骤然被人推至高台,受万众瞩目,她不知所措。

云蕊之注意到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溢着满满星光,笑着捏了捏她的面颊,

“这才是情意绵绵的模样嘛。”

此前无论何时瞧见宁晏,她总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模样,仿佛没有什么能掀起她心中的涟漪,眼下她眸光悸动,显然是入了心坎里,燕翎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午膳摆在花园东侧临湖的采撷厅,男女分席,当中垂着一扇珠帘。

燕翎本该早早回府,偏生昨夜首辅程镶着了凉,今日晨起告假,内阁只剩燕翎一人,他走脱不开,只得拜托戚无忌替他宴客,心想着待会晚边早日下衙,好回去陪她。

他猜到宁晏不喜欢热闹,请的都是熟悉的好友,宁晏应该不会不自在,宁晏着实很欢喜,处处都很合她心意,夫妻一载,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让她觉着,燕翎当真是把她放在心尖上的。至于燕翎缺席午膳,宁晏不在意,他早就说今日没空,他那么忙还能费心筹备这些,已然足够。

午膳过后,大家又在长公主游玩一番,下午申时方才渐渐散去,大家相互熟知,也没有格外需要客套的地方,走的时候周嬷嬷还给每位孩童赠了一套赤金的长命锁,都玩得很尽兴。

其他人都散去了,宁晏拉着淳安公主立在横厅聊天,淳安公主还在感慨园子的精致,琢磨着如何复刻过去,宁晏却牵着她衣角问,“你今日怎么来了?”燕翎跟她一向不合,怎么会请她。

淳安斜眼睨她道,“你生辰我怎能忘呢,不过燕翎那小子也着实上道,昨日去给太后请安时,特意将我请了去,第一回 正儿八经给我行礼,邀请我来长公主府赴宴。”

宁晏便知燕翎是因为她,给淳安公主低了头。

“冲他今日这番举止,过往的事本公主不与他追究了。”

宁晏哈哈大笑。

淳安公主目光不知不觉瞥到门口送客的戚无忌,脸色顿生不自在,连忙住了口。

宁晏顺着她视线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感情的事外人不好掺和。

戚无忌将最后一位客人送走,扭头朝这边望来。

明明隔得很远,也就那么不经意的一眼,淳安公主的心仿佛被烫了一下,她长吁一口气,与宁晏道,“我先回去了,改日来看你。”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她背着手如往常那般大摇大摆往门口走,上了台阶,离着那修长的男子越来越近,她呼吸也跟着紧迫了些,却还是保持镇定在他对面停住脚步,语气稀松平常,“今日辛苦你替晏晏待客。”

戚无忌目色悠长凝望她,半晌朝她作了一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淳安公主颔首,能说的话信里已说得明白,不必赘言,于是她大步跨出门槛。

戚无忌随着她转身,与她隔着一道门槛,遥遥追望,“还能一起打马球吗?在下马球技术不错,公主若需要人助阵,可以随时唤我。”

淳安在信里告诉他,她憧憬的驸马模样,条条款款都跟他大相径庭。

即便猜到她是故意让他死心,心也不可避免被刺痛。

淳安公主听到这句话,心里那种不适忽然涌到了顶点,她尚且还意识不到这是为什么,却还是潇洒地转身,朝他挥了挥手,“好呀....”

她眉梢还是那般肆意,仿佛永远没有忧愁。

只要她好,其他一切都不值得在意。

戚无忌目送她走远,随后与宁晏远远作了一揖,方才离去。

他的步子或许不那么快,却是稳当悠然,无论何时何地,他永远是那个闲庭信步的无忌公子。宁晏扶着门框,看着他们一个朝北,一个往南,背道而驰,两辆马车又忽然在她目光的尽头同时折个弯,沿着同一个方向驶向远方。

云旭告诉宁晏,燕翎下衙后会回来陪她用晚膳,宁晏念着时辰还早,便先回了一趟国公府,与徐氏与国公爷告了罪,老人家很高兴,让他们年轻人去玩。宁晏又去了一趟议事厅,处置了几桩事,又折回长公主府。

彼时天色已暗下来,暮风忽然将绚丽的彩霞切割成两半,一半被青云遮去,连同夕阳也被吞没,一半瑰艳多姿像是从乌云中伸出的触角,变化成无穷无尽的模样,尽情展示它最后的荣光。

宁晏坐在兰舟里等着燕翎,两盏羊角宫灯一前一后挂在船檐,随风摇晃出一团斑驳的光,光影如鬼面在她面前一帧帧晃过,她唇角不自禁扬了扬,却又慢慢放平,心底慢慢油生一抹怅惘,或者自小缺失关爱令她对突如其来的美好有些无所适从,有些害怕,害怕这是一场迷梦,怕一不小心就给碎了,害怕幸福来的太突然,她承受不住。

时间一点点流逝。

凉风乍起。

兰舟已不知不觉被风吹拂着在水面晃晃悠悠,骤然,噼里啪啦的雨滴打破了夜的宁静,一股寒风裹挟湿气卷来,宁晏打了个寒颤,抬眸,落英被细雨载着当空摇落。

秋不期而至。

阒然无声的四境忽然起了嘈杂,杂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道雪亮的火光破门而开,宁晏隔着藕莲看到那一抹亮光一点点在逼近。

心蓦地揪起,她缓缓划动舟楫往岸上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慢慢从夜色里清晰地映出来,紧接着云旭提着火把靠近岸边,隔着一丈不到的水面朝她大喊,

“夫人,出事了。”

宁晏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倏忽断了,她都等了一个时辰都不见燕翎回来,必定是出了大事,否则以燕翎今日这般心意,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失约,她猛地用力一划,船只用力往岸上撞去,云旭飞快抬起脚,按住即将撞岩的船,一脚替宁晏稳住船只。

宁晏敏捷地从船上跳了下来,开口便问,“世子怎么了?”

云旭摇头,“世子无碍,是西山行宫出事了,世子一个时辰前奉召赶赴西山,今夜怕是回不来了,让小的告诉您,千万别空等。”

只要不是燕翎出事就好。

宁晏压在心口那块巨石得以挪开,长长吁了一口气,兀自稳住心绪问,“出了什么事?”

云旭眉头紧缩,语气低沉,“听说太子殿下受了伤....”

宁晏脸色大变,险些站不稳身,半晌抽了一口凉气,慢慢寻到自己的声音,“很严重吗?”

云旭重重点了下头。

宁晏卸下的紧张很快又漫上来,她沿着石径慢吞吞往汀兰苑走,如霜与如月一前一后迎了过来,云旭跟在她身后,“夫人,要不小的护送您回国公府,在家里至少安生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