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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毫不犹豫地答复柳贺,不允。

柳贺又上了第二封疏,仍是不允。

天子显然低估了柳三元上疏的速度,纵然一天一封,柳贺仍然能把文才处处彰显,天子读了都觉得他文章写得十分之好,令讲官与内侍读给他听。

“好文章,读来令人齿颊生香。”天子抚掌赞叹,然后再疏后附上二字——不允。

内侍都忍不住在心中嘀咕,天子着实过分了些,这岂不是在玩/弄柳阁老。

天子这人的确刻薄寡恩,可柳贺年轻时便和他很对盘,君臣相处至今近三十年,也并非全无矛盾与猜忌,可这么多年下来,感情多少是积累了。

而且柳贺并没有太多私心,当年他一心护住张居正,如今一心为朝政,哪怕是任了首辅,柳贺也并不与其他官员结党,可以说是十分光明磊落。

此次柳贺要归乡,天子第一反应就是阻拦。

可柳贺归心已定,待天子拒过他五封疏后,他便进宫见了天子,告知天子自己内心所想。

古人寿命算不得长,他已将三十年托付给了朝政,在这些年中,照顾母亲皆交给了妻子,抚养儿女亦是妻子费心,他对张居正的承诺、对天子的承诺皆已尽了,如今大义达成,他多少也该照顾照顾自己的私心了。

何况他早已对杨尧承诺过,待朝事忙完他就返乡,二人在清风桥住一阵,再回乡下住一阵,在家读书、教书,再在城中四处走走。

落叶归根,京城毕竟不是他的家乡。

天子叹着气,他自然听出了柳贺真有归意:“柳先生这一去,就不会再回京城了吧?”

“若朝廷需要臣,陛下需要臣,纵然臣已年老无用,仍会奔赴京城为陛下效忠。”

天子道:“朕现在仍需要先生。”

天子如今也有四十岁,登基三十年,亲政二十年,已是一位十分成熟的帝王。

柳贺道:“臣当年受先皇所托教导陛下,虽非事事尽善尽美,却也能说,臣自受命以来不敢懈怠分毫,然而臣不能一直伴在陛下身侧,这亦非先皇之本愿。”

“先是张先生,再是申先生,如今又轮到柳先生。”天子悠悠道,“你们都回乡了,独留朕一人在这宫里。”

听了天子这话,柳贺也不由有些心软。

天子一向是孤家寡人,何况当今天子自十岁时便登上帝王宝座,可以说未过上几天宽和的日子,朝堂之事虽有大臣们分担,可天子不可能全不过问。

“柳先生既要归乡,朕也不能逼迫先生留下。”天子道,“何况先生为大明江山做了许多,朕清楚,天下百姓也清楚。”

“当年父皇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便是叫先生做了我的先生。”天子语气里也有几

分动情,“朕一直记得先生的教导,也记得先生为朕做了什么。”

柳贺任首辅后,天子不是没有过忧虑,柳贺毕竟是张居正的门生,他心中对张居正仍有芥蒂,不过随着年岁渐长,他渐渐明白张居正当年之所为,也就慢慢释怀了。

可尽管逐渐理解了张居正,天子却不希望朝堂上出现第二个张居正。

他毕竟是君王,柳贺对朝堂的功劳他很清楚,对百官的影响力他也清楚。

可他仍是让柳贺当了这首辅,只是因为他相信柳贺的为人。

而柳贺果真没有辜负他的信赖。

此时柳贺决意返乡,竟让天子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感,别的官员恨不能在首辅之位上坐得长长久久,柳贺却说不干就不干。

待柳贺出了殿,天子心中当真十分感伤:“我识得柳先生第一日他便是如此,如今还是如此。”

“陛下若是舍不得柳阁老,便请他多留几日吧。”一旁的内侍道。

天子摇了摇头:“柳先生也是倔脾气,他决定了的事情,旁人不好阻拦,纵是朕也未必能拦下。”

柳贺并没有说错,他官场沉浮近三十年,在首辅位上都待了数年,权势他有了,抱负他也实现了,纵然天子能以利诱他,这天底下能够打动他的东西又有多少?

“是朕看轻了柳先生。”天子叹道,“柳先生没有辜负朕。”

柳贺归乡,天子赠了浩浩荡荡数箱礼,又给赏赐又给封赠,柳贺原本想轻松回去的,肩头却莫名多了许多负担。

天子之赐,他还不能辞。

柳贺回乡的事早已与亲近的官员说过了,也有许多官员劝他留下,但柳贺心意已决,纵然他留下,也不过是在这首辅位上再干上几年罢了。

再干十年,还是一口气干到老死?

他已位极人臣,该有的都有了,如今回乡还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若再留得久一些,恐怕天子见他则生厌。

天底下没有四十年的太子,自然不会有二十年的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