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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伴着下层舱内发出的一阵沉闷的有如物件在水下碰撞舱壁所发的轰隆隆的恐怖异响,船体陡然一阵抖动,开始向着一面倾斜。

李婉婉和卢文君二人,平常再如何骄纵和刁蛮,终不过是终日养尊处优的天家贵女,今日出游竟会落入如此的绝境,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厄运。方才李泽在时,总还算是有几分希望在,此刻连这个平常最为亲近的人也弃下她们头也不回地去了,彻底绝望。二人抱在一起,瑟缩在还没漫到水的舱门角落里,流泪闭目等死了。

絮雨是会游水的,不但会,水性还算不错。小时是时常跟着阿公露宿山野,保不齐会遇溪涨,阿公教会她游水,以防万一被困,不至于立刻没顶。过去的这三年,隐居在庐州山中,住地附近有一水潭,夏日她也常去沐浴。

但这里是湖心,岸埠看去只剩一条远远的模糊黑线。她的水性再好,也很难凭自己体力游靠到岸。

此时若说不慌乱,自是不可能的。她必须也有可以助她漂浮的物件。更不用说,面前还有这两个不通水性的少女。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便不想放弃她们。

她冲入方才待过的舱房,盼望可以找到能够支撑三人的漂浮物。

然而这间造价不菲堪称奢侈到了极点的舱室,此时成了一口杀人棺。门、窗、案、几……入目所见之物,沉木,尽皆沉木!

在她焦急环顾四周之时,脚下又发出一阵沉闷的轻微响动,这一下提醒她。她再冲出来,问下方是否船工活动的地方。

李婉婉抬起一张布满泪痕的惨白面颜,茫然看着她,显是不知她这问话的意思。

卢文君此刻更是哭得抽气,完全没有反应。

“别哭了!”

絮雨厉声吼了一句。

二女齐齐打了个哆嗦。卢文君睁大一双美眸,呆呆地看着她。

絮雨吩咐二人抓紧门框,千万不要滑落下水,随后便在她们吃惊的注目中捡起落在甲板上的一把刀,走下那道此刻满水如若井口的舷梯前,呼足了一口气,潜了下去。

这画舫的上层是用昂贵的香木打造的,但位于甲板下的这一层舱房,应当不会如此。一定能够找到适合的漂浮物。方才事发突然,面临生死,情状太过焦急,场面混乱至极,包括她在内,所有人竟都忘了还有这下层的舱室。

舱腹内早已满水,光线极其昏暗,只在梯口的附近能依稀看到些东西,再看过去,里面漆黑一片。

她极力睁眸,看见混浊的走廊水体里漂浮着几只船桨和一些工具。

但这些漂浮物件太小,撑不住三个人的体重。

船快彻底下沉了。一旦倾覆,莫说李婉婉和卢文君,她若不快些出去,必也将被葬送在此地。

此时她找到了舱门。门半开着,看去像被什么卡住。

方才在上面听到的异响,应当就是门后舱内的大件碰撞舱壁所发出的声音。

她游过去,插入刀,用力将门顶开。门后漂着一张坐床。奋力拉着,拖了出来,带回到舷梯下,待它自己漂浮上去,她也跟着,终于爬出水面。

“帮我!”

她喘息着叫来惊呆的二女。在她们的帮助下,三人一道将这张床推下水。

絮雨又命二人依次慢慢爬上去,左右控好平衡,勿令一头翘起。

二女此时看去虽仍十分恐惧,但对她的指挥已是无不遵从,早停了哭泣,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趴在上面。

絮雨解来舷梯口的一卷绳索,将二人牢牢缚在床上,奋力一推,床顺流而去。

这张床恐也撑不住三个人的体重。她在自己腰上缠了绳索,随后下水,抓住床沿,任其带着,顺流漂浮。

就在她们离船片刻后,身后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如同起自水底的恐怖声音。

在她们身后十数丈外的湖心上,那一条华丽的画舫彻底下沉,只在水面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再片刻,旋涡平息,一切的痕迹都变得无影无踪,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依旧是那一波又一波的随风涌的浪。

李婉婉和卢文君慢慢地回头。

二少女的面孔惨白,不约而同,都望向大半个身子都在水下的絮雨,各自伸手,一左一右,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臂,好助她能省些力气,坚持到救援的人到达。

而在宁王别苑的凉风台下,那一场马球赛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场上双方已是有人陆续挂彩,承平额角被球杆扫中,不停流血,浑然不觉。宇文峙的下颌撞到,肿了起来,也不过吐出口血水,继续再战。马更是伤了几匹,各自换过数次。不但如此,天气渐渐转阴,看似就要下起雨。

然而这一切,对比赛仿若没有半点影响。双方仍在拼杀,球筹也咬得极紧,几乎是你得一筹,我扳回一杆的局面。

如此精彩、带着血腥味的比赛,平常实属少见,只把周围那些观战的人看得如痴如醉,喝彩声几乎响破天,堆叠起来的赌博筹码亦是越来越多。

裴萧元完全无心观赛。

他在凉风台的人群里寻不到絮雨,又去别地,终于找到那个曾给她带路的奴仆,问她去了哪里,听得是被李婉婉和卢文君传上游船侍画,并且已经有些时候了,不禁担心起来。

那两个郡主,在京中颇为有名,据说一个骄纵,另个刁蛮。她独自对着如此两个人,万一受到刁难,人在水上,连个腾挪的地方都没有。

裴萧元想也未想,下意识正要去往埠岸驾船追出去,对面走来了宁王一行人,身旁带着他的孙儿,那被他救下的李诲。

随从飞奔到了近前,说宁王正在找他。

裴萧元只得迎上。

宁王笑呵呵走来,看起来心情极好,问他方才去了何地,凉风台下阿史那王子与宇文世子领队打出如此精彩的马球,近年可谓难得一见,也不见他人在。

裴萧元不便道出实情,只说到处走了下。因心中系挂着人,也就不多话,询问寻自己何事。

宁王招手唤李诲上前。李诲飞快整一整衣冠,走到祖父身侧。

“我这孙儿,自小被他母亲带大。妇人家,难免谨慎了些,约束过多。从前我在东都,这些事也顾不上,如今回来了,便想替他寻访一位师傅,教导些骑射的功夫,不为别的,只求能够强身健体。此事我已想了有些天了,今日司丞恰好救了我这孙儿,岂非上天命定?故厚着老脸开了口。就是不知裴司丞是否看得上我这孙儿?若不嫌他愚钝,收下做个小徒,往后得空,随意教导几番,那便是他的福了。”

祖父代他说完,李诲屏息等待回应。

裴萧元未免意外,看一眼面前少年,见他微微仰面望着自己,目露紧张期待之色,沉吟间,听到宁王又道:“诲儿母亲那里,司丞尽管放心,求一骑射师傅之事,我此前已与她讲过,她无不应允。”

“蒙宁王器重,此事是我莫大之荣幸。只是……”

裴萧元深心并不欲应承此事,正要婉拒,埠坞方向匆忙赶来几人,远远望见宁王,疾步奔来。

宁王若也觉察到几分异样的气氛,停下,转头望去。

来的是守卫埠坞的此间卫士,道方才康王、冯家四郎护着二郡主登上那条太子送来的画舫,私往湖心游玩,又严令他们,不许惊动旁人,说片刻后便会回棹。他们碍于康王之威,不敢违令。但此刻船出去已有些时候,仍是不见归来,知不可再瞒,寻来禀告。说完下跪,不住地叩首称罪。

宁王面露微微惊怒之色,孙儿拜师之事也顾不上了,扭头便高声呼人去往埠坞,立刻发船出去,将人尽快追回。

裴萧元此时愈发焦急,望着远处湖心上空那一片低矮的乌云,心中甚至隐隐生出了一种不详的预兆,向面前少年点了点头,迈步便往埠坞疾奔而去。

很快,停在附近的几条船纷纷下水,向着画舫去了的湖心方向追去。

湖上风力大作,裴萧元迎风立在船头寻望。在他目力所及的前方数里水域之上,满目波浪,看不见半条船影。

他极力抑着心中那越扩越深的恐惧之感,凝聚目力,不停地扫望四周。附近几条船上,众人也都在高声呼唤。蓦然此时,他隐见侧前远处方向,距脚下约一箭之外的湖面之上,若出现了一道黑线,立即发声。几条船全速驶去,到了近前,看到一人抱着浮木,和几名随卫以及船工模样的人正在水里上下浮动,竭力呼救。

“是康王!”

有人高喊一声。众船围拢上去,十几人跃下湖面游向落水之人,将康王拖起,送抬上船,再去救另几个体力耗尽,眼看即将也就要沉底的人。

康王瘫在坚硬的船底,面色青得如同死人,闭目只剩张嘴呼吸,若未听到周围人的询问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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