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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正亲密地挽着絮雨手臂同行,自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似这种话题,于她们这一群平日私下里少有约束的贵妇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指着一个站在后面正看着驸马的年约四旬的贵妇人,在絮雨耳边低声笑道:“此人你瞧见没?你十七妹谷阳县主的母亲卢夫人,便是我夫家的姑子,去年千挑万选,替你十七妹在新科进士里选了一位如意郎,谁知中看不中用,洞房夜没法说,后来花大价钱,买来叫什么婆罗门仙茅的天竺密药,据说极能滋补健身,助男子元气大作,整日当饭食一样地吃,也是无用。你十七妹如今整日以泪洗面,她更是愁烦,前些日还和我说,想和离了,给你十七妹另找夫婿。她怕是不知有多羡慕公主嫁得如此一位伟夫婿!”

絮雨起初愣怔,忽然领悟,众妇人何以如此拿裴萧元取笑,又,今早她叫人不许叫醒裴萧元时,贺阿姆何以劝了两句,她坚持,阿姆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作罢之时的那种既欣慰又好似有些无奈的古怪表情。

当时她根本就没想到别的,只心疼他,一心想叫他睡饱再入宫而已。

原来……他们今早未能准时入宫,竟会叫人误会到这种事上!

她再大方,碰上这毫无经验的场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抑制不住心中的涌出的羞恼之情,也定在了原地。

长公主和她咬着耳朵说这笑话,本意是为叫她欢喜,忽然察她停了脚步,面颊浮出一层红晕,神情既恼又羞,还似有些慌张,一怔,随即很快醒悟。

一夜过去,公主虽也变作妇人,但毕竟才新婚,面皮轻薄,怎比得了她们这些人?

即便不为女儿的事,她本也一心想要讨好这个流落在外多年如今方归的亲侄女。倘若说,前次苍山行还只是初露端倪未敢叫人多想的话,那么这一次公主大婚,小柳后也同样被排除在外,基本已是可以断定,除非皇帝故意在害女儿,否则太子希望已是微乎其微。

将来皇位到底如何归属,如今长公主也不敢妄论。但以皇帝对公主的爱护程度来看,如此一桩重大之事,必会谋划周到,不至于落到将来可能会对公主不利的人的头上。故与其费心思猜皇帝到底如何谋划,倒不如和公主交好,提前结个善缘。

她是何等玲珑心思之人,体察到公主不适,立刻收起方才的嬉笑之态,轻轻握了握公主的臂,示意她稍等,迈步走去,咳了一声,分开众人,走到同样显是手足无措的驸马身前,挡住了,随即笑道:“都胡乱说着什么呢!对着新婚小夫妇,一个个为老不尊!传出去了,我怕你们这一群人真要成后辈们眼里的笑话了!都快闭口吧!公主驸马在里头给你们设好宴了,让开,叫人家小夫妇奉旨出宫去,你们都去吃酒!要取乐,我等下亲自给你们说笑话去!”

妇人们未料她忽然如此开口,不解地望去,嬉笑声慢慢停了。裴萧元终于得以脱身,也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絮雨,赶忙走来。长公主领头带人送二人出去。

絮雨和裴萧元出命妇院,沿着宫道往外走去。起初只顾低头行路,片刻后,絮雨心神才终于稍定,偷偷看向身旁的人。

他的双目视线落地,前行间,应觉察到她在窥他,眼睫轻动,似也要转目望来。

絮雨立刻将脸扭向一旁,装作欣赏宫道畔的花木。这时走到了一岔道口,迎面来了几名宫人,远远看见他们,退让到路旁,躬身行礼,呼“公主”“驸马”,垂首等待二人先行经过。

被这样打断,絮雨停了步,转头望一眼落后数步随伺的杨在恩等人,迟疑了下,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叫众人稍候,又对裴萧元轻声道了句“你随我来”,随即率先往一花木繁荫的宫道走去。

裴萧元默默跟上。

絮雨一直走到宫道的深处,观近畔无人,杨在恩等也听不到这边说话声了,方停步,立在宫道畔的一株褐枫木下。

裴萧元停在了她的面前。

至此,她是彻底也明白了过来,为何早上她说可以不用入宫时,裴萧元那坚持,乃至急得好似出汗的样子……

话要是不和他说清楚,今天剩下的这个白天,她别的什么都可以不用做了。只想捂住脸,再寻个地洞,好叫她钻进去才好。

“对不住你了。早上是我考虑欠妥。”

裴萧元听到她声,一怔,抬目迅速望了眼她的面,她垂额,眼睛落地。

他立刻道:“我无妨——”

他本习惯性地想再说,“只怕有损公主清名”,忽然意识到二人昨日已是成婚,这话好似不妥,便闭了口。

她没作声。片刻后,察知她似仍陷在微微的沮丧和羞惭里,裴萧元再次开口,用强调的语气道:“今早的事,只要公主不往心里去,我真的无妨!”

莫名地,当他这有力的话语之声入耳,絮雨的心情一下变得轻快不少。然而想到旁人那种误会,一时之间,终究还是无法全然释放,便轻轻地嗯了声,随即再次沉默了下去。

他似也和她一样,隐隐依旧有几分不自在,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立在她的对面。

天气转凉,褐枫巴掌大的叶在日夜的交替里渐杂出红褐金翠相间的斑斓色。一阵风拂过宫道,几片半枯的彩叶从枝头折坠,自二人头顶盘旋掉落,其中一片,轻轻地落在了她美丽的裙幅之上。

她的眼盯着,他也是。四目齐齐默望着这片沾在她裙摆上的半枯彩叶。

裴萧元终是悄然率先抬目,望了她一眼,一顿。

“公主不是还要去神枢宫商议壁画之事吗?”迟疑了下,他终于说道。

絮雨听到耳边响起他的提醒之声。

她的眼眸抬起,望向他。见他神情已恢复作平日的从容之态了,正微笑着向她望来。

她并未忘记。方才本就打算将此事和他说清后再去。

已入十月,距皇帝明年春的万寿大典越来越近,到底将由何人主画那一幅壁画,这两日就要定下。

此前那位她曾答应提携且画功不俗的画师周鹤已被传入宫了。今日除了周鹤和集贤殿直院里的画师们,京中众多擅画或以鉴画而闻名的名士、才子也获邀到来,品评画作,为择定最后的主画人提供群策。当中便有兰泰。

她醒神:“是,我这便去。你……”

她刚想说他还有伤,叫他先回去休息,话便被他截断,只听他道:“我昨夜已经休息够了。还是我送公主去罢!待公主事毕,再一道回。”

他的语气听去如同寻常,但言语里,并不留任何容她反驳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