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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过罢, 七月中上,又一年秋时。

夹道上的早桂飘出花香,今年县里有下场之心的秀才, 都紧绷了起来。

八月乡试, 当预备着前往州府上应试了。

往日里光风霁月,从容不迫的秀才郎君,神色忧忧,到底还是显露出了些对前程的忧心。

“这回乡试课室中的同窗欲结伴同行, 相互有个照应。”

祁北南与萧元宝道:“马俊义包揽了前去州府上的车马,我们便不必另行准备了。”

“马秀才恁大方,我记着哥哥课室里还是有七八位秀才郎君的。”

萧元宝这几日都在给祁北南准备赶考的物品, 也不是头回下场去州府上了, 准备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这几年在县学读书, 大家相处的确实和睦。今朝是同窗, 来时科考路上若走得远, 为官做宰, 在朝堂中同窗便更显可贵了。”

祁北南道:“如今多来往周到, 也是为将来。有朝一日想起同窗之谊, 遇事也会顾念几分情分。”

萧元宝想着,眼下最低也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郎君了, 不说往上多远,哪怕就上一重, 也便是举子老爷了。

免除赋役,有了做官资格, 属实易为人脉。

他不禁感慨:“到底是官宦人家子弟, 想的果真长远许多。”

祁北南道:“既是过日子,要想过得顺心, 如何能不下功夫去谋计的。”

萧元宝应声:“那我与哥哥多准备些吃食带在路上吧,与同窗郎君们分食,咱也不能白白沾旁人的便宜是不是。”

祁北南说了句好。

此行前去磷州,不仅应考,他还想着顺道把那头买铺子的事情给一并办了,省得到时候再周折又去州府。

但那头的生意若无人打理,到时候还得他亲自费心前去。

他盘算一番,决定去磷州时把铁男带上,教他跟着自己跑一趟,提前熟悉一番,到时候铺子租赁,还得要有人看着。

这一载有余,铁男在县里,识字算账学得不差,已经大有长进。

他初到家里时年纪不大,少年孩子最是学东西快得时候,家里怎么教,也便怎长本事。

如今十三四的年纪了,足以立些事。

且只要把铺子的事情打点妥当,租赁收取赁金,也不是甚么难事。

事情不难,但不能没有人手。

书到用时方恨少,这用人使人何尝又不是。

好在早先有那么一星半点的预备,否则这时候更是不知哪里去寻人来做事。

祁北南拿着去钱庄置换的出来便于携带的两张五百贯交子,不知放在何处。

置放在包袱书箱中,只怕将东西遗落了去。

思索一番,觉得还是贴身放在身上。

七月二十一日,一行上十个人,车马队伍排做一长排,停在城门口。

家眷前来送行,细声嘱咐,依依惜别。

“好好待在家里,若嫌乏味无趣了,可回庄子上住些日子。”

祁北南站在自要乘坐的那辆马车前头些,与萧元宝嘱咐:“少贪凉吃些冷饮,身子吃不消。”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都晓得。”

萧元宝道:“哥哥也别读书太晚,熬得眼睛疼。路上一切谨慎小心,考得好不好倒是其次,平安最要紧。”

“嗯。”

祁北南应承了一声,看着跟前长高了不少的萧元宝,已然快到他的下巴了。

萧元宝长大,眉眼渐开,不仅年幼时的乖巧可爱,倒是生得更好看了些。

人总是在分别时方才用心的看一眼身边的人,以此在分开的日子中足有清晰的面容用来思念。

他轻轻给萧元宝理了理衣角,用只两人听得清的声音说道:“也别不挂念。”

萧元宝微微怔了怔。

他耳尖微红,躲开了祁北南温热的目光,点了点头。

马俊义今朝从家中出门时便与外祖父小祖父请安做了辞别,老人家身子不爽利,自是不能来城门口相送。

舅舅舅母又去外乡行商生意去了,一时间竟是无人在城门口惜别。

他只好在置了一盆子冰块的马车里头等着同窗。

马俊义从窗子望出去,只见几位同窗的爹娘差不多都前来相送,成亲早的,妻儿更是掩面不舍。

他见此情境,胸中怅然,微微有些不好受。

此次乡试,他爹别说是相送了,便是送来一封家书,勉励或是嘱咐二三乡试一事也是好的啊。

他心中怀揣着一丝期许,信在路上耽搁了,没赶到送在他手上。

可他心中何其清明,他爹有心送信,一个节度使,如何会连封家书都不能按时送到。

马俊义心中哀凉,暗处谴责过他父亲薄情寡义,却又还是忍不得想从他那获取些父爱。

他正欲要放下马车帘子,以防再触景伤情。

瞟眼见着站在角落的祁北南与萧元宝,两人不知在说什麽,十分和睦,眉眼间都有些笑意。

倒是也稀奇,祁北南也无父母爹娘相送,独只萧元宝一人送行。

他瞧着言笑晏晏,暖心动人的萧元宝,心中一叹。

更是觉着自己无用。

早前自己尚未全然发动去求人好,便从表弟的口中得知人家暂且没有婚配打算。

他又不是痴傻之人,如何会不明白人家的意思。

一头不免心生遗憾,如此好的一个小哥儿不得,另一头又觉挫败,接二连三的所求不得,论谁的信心都会受到些打击。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时辰差不多了,诸位家眷,郎君们该出发了。”

赶车头子见马俊义靠在车子中神思倦怠,以为他是等的不耐了,便高声言了一句,催促着人上路。

秀才们这才作别家眷,陆续上了车子。

萧元宝唤铁男照顾好人,与祁北南挥了挥手,未再言,只静静的看着车马远了去。

人在跟前时,再是作别也还未觉多不舍,真当是远了,不见得踪影,方才后知后觉的涌起些怅然若失的情绪来。

他长长吸了口气,宽慰着自己很快便家来了。

这才尽量轻松的踩着街市上的石板回去。

马车一路往城外行去,七八月上,正还是热的时候。

车子里的冰在第二日全部消融了后,怪是闷热,大伙儿两人一个车子,怕在路上闷得中了暑气,有驿站的地方都会停下来喘口气,歇歇脚。

祁北南去打了一壶冷茶装在水囊里,赵光宗找去了茅房,诚邀祁北南一起,他婉拒了。

打了水准备回马车那边,转头见着马俊义,招呼了一声:“可还好?”

“还成,我出远门的次数不少,倒还习惯。”

祁北南点点头:“那我先过去了。”

“祁兄,不妨到我车子里坐一程吧,天热赶路书也瞧不进去,我一个人怪是乏味。”

马俊义忽的道了一声:“两人说会儿话倒还打发时间,就是不晓得会不会打扰了祁兄。”

“怎会,我在车子上也假寐,书箱子都不曾打开。”

虽说马俊义对萧元宝生过心思,但祁北南也不是那般小心眼的人,因此便对人生出敌意。

两人结伴一道上了车子。

“今朝同窗的亲眷皆来相送,倒是不见祁兄父母尊长。”

马俊义从冰盆上端起了个碟子,内里是红艳艳的冰镇寒瓜,他与祁北南吃。

“说来,竟还不曾见过祁兄的家里人。”

祁北南道:“我少时父母俱丧,投奔萧家。眼下正是农忙时节,叔叔不得空前来,婶婶亦是早逝。”

马俊义闻言,眸子微睁,胸口深起伏了一下。

他连忙与祁北南拱手做歉:“不知祁兄家中是此,贸然发问,教祁兄想起伤心事来,是我之过。”

祁北南笑着摆了摆手:“马兄也是出于关心,何过之有。往事已逝,我既能泰然说出,便已无妨。”

“祁兄当真是豁达之人,教我敬佩。”

马俊义见此,喃喃道了一声。

“马兄似乎有心事?”

祁北南何其精明,早察觉出马俊义今朝情绪与往日里有些不一样。

“若是愿意,不妨道出,我未必能为马兄排解心绪,但至少可做个嘴严的倾听者。”

马俊义他识得祁北南的时间算不得长久,两人也是在县学读书时才结识。

可这几年相处下来,他觉着祁北南似乎有甚么魔力一般,总是教人想要亲近。

大抵他是个十分沉稳且不爱张扬的人,教人觉着可靠。

他常常见赵光宗与之情如兄弟一般,两人同进同出,甚么话都能言,甚么好的不好的都能共同分用,虽自己嘴上不言,心头却格外的羡慕。

自己身旁环绕着不少人,但这样的情谊,他晓得自己是不曾有的。

马俊义顿了顿,道:“说来不怕祁兄笑话,今朝在城门前,见着诸位同窗的亲眷相送,我心中颇有些感触,生出些扭捏之态来。”

马俊义虽是马家嫡出的长子,但他并不受江州节度使马大人的喜爱。

他幼年时小爹离世,尚未一载,马父便续弦了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弟,两人恩爱和睦,很快就生下了两子一女。

马俊义在马家,便如同外人一般。

家中孩子不少,妾室也还有两个孩子,可马父独爱续弦生下的两子一女。

可庶出的两个孩子尚且还有姨娘疼爱,独是马俊义无爹疼也没娘爱。

明氏一族心中亏欠马俊义的小爹,见孩子在马家无所依靠,便借着读书的由头,十余岁上,将他接回了明家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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