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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才点头:“是,所以?我劝不动他。”

因着裴琏方才所说的那些,并?非假话——

明婳至今还记得清楚,她第一次进入裴琏寝殿时,那悬在墙上的巨幅疆域图。

征伐戎狄与?突厥,一直是他心之?所向。

他迟早是要上战场的,不是今年,也会是将?来的某一年。

金麟岂非池中?物,裴子?玉从不是拘泥于长安一隅,安乐守成之?君,他从来要做个政绩彪炳、名?垂青史的贤明圣君。

这些明婳早就?知?道的。

却又?在战事即将?来临前,生出一种难以?接受的钝闷。

“你这是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明娓看出妹妹的患得患失,道:“其?实你心里,还放不下他吧。”

放不下?

“才没有,我只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且他是太子?,陛下和?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他们都对我很好,若他有个不妥,他们定然也很伤心,朝廷也要乱了……对,我只是担心这个罢了。”

明婳自说自话地点点头,又?看向明娓:“爹爹和?哥哥每次上战场,我们不也很担心吗?我对裴琏也是这种担心,并?非男女之?情?的那种担心。”

明娓看破不说破,毕竟感情?这事如人饮水,若非自己参透,旁人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她只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明婳不乐意听这话,翻身去捂明娓的嘴:“呸呸呸,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明娓无?奈笑道:“好好好,不说不说,改明儿去万佛寺祈福,香油钱我出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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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肃王看罢裴琏的陈情?书,见他心意已?决,又?存着一腔报国热血,终是答应带这位年轻太子?去战场历练一番。

为求稳妥,当日夜里他亲笔手书一封密函,命人快马加鞭送去长安。

哪怕他只打算让裴琏在营帐里管理后勤,并?不让其?上前线厮杀,但战场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裴琏作为皇帝独子?,身份何其?贵重,还是得正式与?皇帝打个报告,提前交个底。

做完这些,大?年初八军营恢复训练,肃王便也将?裴琏带上,叫他提前熟悉北庭军的情?况。

反正这江山都是裴氏的,裴琏又?是故友之?子?,且曾经还是谢家的女婿——

一个女婿半个儿,肃王教裴琏时,也是半点不藏私,平日里怎样教谢明霁,如今便怎样教裴琏。

裴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渐渐明白为何父皇那般信任谢氏与?肃王。

因着肃王的确人品贵重,未曾辜负父皇与?裴氏半分。

日复一日,肃王越是倾囊相授,裴琏越发惭愧——

惭愧当初他一身皇室子?弟的倨傲自负,惭愧于他高居庙堂而对千里迢迢的谢氏心生猜疑与?忌惮,更惭愧于他对明婳的轻慢冷淡。

无?论当初是否对她有情?,便冲着她一个年幼小娘子?不辞山水远嫁长安,他也该对她多些怜惜与?耐心。

只这些道理,时隔两年,方才了悟。

裴琏深恨年少轻狂,是以?态度愈发谦逊,恭谨得叫肃王和?谢明霁都有些不好意思。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裴琏二十一岁的生辰。

去岁及冠便草草办了,今年在肃王府,肃王妃有意开宴庆祝一番。

裴琏拒绝了:“战事在即,不必铺张,待踏平突厥,再庆祝也不迟。”

是以?大?摆宴席,改为一家子?围坐家宴。

王府众人也都备了贺礼,肃王送了一把削铁如泥的青光宝剑,王妃送的是一枚玉扳指,谢明霁送了件金丝软甲,明娓是一方砚台,众人纷纷拿出礼物,最后目光齐刷刷看向明婳。

明婳:“……”

她扒拉着碗中?的米饭,抿唇道:“忘了。”

王府众人:“……?”

肃王妃微尬,干巴巴挤出一抹笑,与?裴琏道:“这事怪我,近日明婳一直在帮我处理囤备米粮之?事,分身乏术,殿下莫要与?她计较。”

裴琏看了眼低头扒拉米饭的明婳,嗓音沉缓:“无?妨。”

“好好好,那殿下吃菜,多吃些。”肃王妃笑着张罗,又?以?眼神示意谢明霁陪酒。

谢明霁会意,连连举杯,与?裴琏喝酒。

桌上气氛又?重新热络起来。

明娓趁着没人注意,悄悄问明婳:“真的没准备礼物啊?”

明婳不吱声。

明娓道:“我听哥哥说,只要一收到长安的回函,便要全城戒严,备战出兵了,最迟不过三月。”

明婳眼皮动了动,仍旧不吭声。

明娓啧了声,别扭,便也不再劝。

酒过三巡,宴饮过半,明婳搁下筷子?:“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肃王妃惊讶:“这么快就?吃好了?”

明婳余光瞥见裴琏看来的视线,不自觉梗着脖子?,嗯了声:“想?出门逛灯会。”

上元灯节,是大?渊举国的节日,长安有,幽都县有,北庭自然也有。

现下听到明婳要去逛灯会,桌上众人面面相觑,若是寻常的上元灯节,去便去了,可今日还在给太子?过生辰呢。

就?在一桌人面露难色时,裴琏搁下筷子?,道:“孤还未曾看过北庭的上元灯节,难得碰上,不出去逛逛也有些可惜了。”

说着,他看向明婳:“不介意的话,孤随你一起。”

明婳看着男人幽深明亮的狭眸,抿了抿唇,道:“灯会也不是我家开的,你要来就?来吧。”

既然裴琏和?明婳要出门看灯会,肃王干脆将?明娓和?谢明霁也叫了出去,小辈们都不家,他也好与?王妃过会儿二人世界。

于是四个年轻人一道出了门。

庭州的灯会虽不比长安热闹繁华,但和?去岁幽都县那一条略显寒酸的灯市相比,算得上是辉煌盛大?了。

抵达灯市入口,四人便戴着面具下了马车。

一开始四人还有说有笑地逛着,没走一会儿,恰好遇上了崔将?军家的女眷们,其?中?还有崔家的六娘子?——

肃王妃给谢明霁相看的对象之?一。

双方互相见过礼后,崔家人有意让六娘子?与?谢明霁多相处相处,便叫六娘子?与?他们一起逛。

明娓见状,拉着明婳道:“为了咱们哥哥的终身大?事,你先带着殿下去旁处逛逛,我来给他们牵线。”

明婳道:“我也可以?牵线啊。”

明娓斜她一眼:“你自己的红线都一团乱,还来给旁人牵线?”

明婳:“……”

明娓:“再说了,难不成你让我和?殿下独处啊?这像话吗。”

明婳:“……”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再看花灯铺子?旁,那揪着帕子?羞答答的崔六娘子?,和?杵在原地紧张得像根木头桩子?似的谢明霁,明婳觉着的确是需要姐姐在其?中?添一把柴火,不然这两人怕是一整夜都说不了两句话。

“我们去城墙上吧。”明婳看向戴着银色面具的裴琏。

裴琏往谢明霁他们那边扫一眼也猜到什么情?况,欣然应下:“好。”

于是两厢一招呼,便分了两路。

灯市花灯如昼,人潮涌动,明婳身形娇小,走在其?中?,愈发显得孱弱纤细。

裴琏与?她并?肩走着,因着四周拥挤,哪怕有意避开,两人的衣袖也时不时摩擦到一起。

明明四周喧闹嘈杂,可那沙沙的摩擦声,却好似格外清晰。

面具后的明婳垂着眼睫,兀自纳闷。

从前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为何现下,只是这般肩并?肩走着,原本?平静的心弦好似也被这时不时拂动的袍角挑动着,越发绷紧……

不过,他这阵子?好似又?变了不少。

每次在府中?碰上,都格外沉默,只是深深看着她,那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和?一些叫她心颤的浓稠情?绪。

她看得出来,他的眼睛里对她的渴望,但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拉着她的手耍无?赖,或是一言不合便堵她的嘴。

明婳说不出这种转变是何感受,但这会儿,彼此?簌簌摩擦的袍袖声,还有余光里,男人那想?要靠近又?克制着收拢的手,叫她的呼吸屏住,心跳也莫名?乱了。

“哇,阿爹那边有吐火!”

恍惚间,两个小童从人群里跑了过来,险些撞到明婳。

“小心。”

纤细的手腕被握住,下一刻,明婳便被牢牢护进一个熟悉的结实胸膛。

那握在腕间的掌心如熔浆般,灼烫。

而比之?更为灼烫的,莫过于那张银色面具之?下年轻男人幽深阒黑的双眸。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明婳,嗓音微哑:“你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