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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回了?今日又送来了好些奏报!还有一封陛下的信。奴婢都放在殿下的书案上了——”

原本按照计划,摄政王傍晚便能归来。谁知直到此刻还是未归,张宝正在行宫门口张望着,忽然看见摄政王现身,急忙奔出去迎接,口里说道,却见他双目望着前方,从身旁经过,疾步登上宫阶,匆匆往里而去。

束慎徽径直入了书房,一把摊开信笺,蘸墨舔笔,提起来便开始写信。才写下吾妻见字若面几个字,笔便停了下来,望着烛火,出起了神。

写信……有用吗?

她会相信他在信上写给她的解释?

而且,她此刻人应当正在八部作战。照他的预计,即便一切进展顺利,等到她能回来,最快应当也是几个月后的事了。而且,即便他的信此刻能以最快的速度送去雁门,预计六七日后便能到,他也不能再命人继续发往战地。

在她正全神投入战事的这个紧张时刻,他怎能拿自己的这种事,去分她的心?

束慎徽慢慢地放下了笔。

那么……抛下这里的一切,趁现在自己人还在此处,寻个借口,立刻转道去往雁门,待她凯旋,亲口向她解释?!

从父皇去世之后,多少年了,他已经不曾做过如此肆意的随心之事。皇兄在时,对他极是信任,处处倚重。他不是在朝廷办事,就是下去地方,东奔西走,赈灾抚民。少帝继位后的这几年,他更是被朝政和案牍压得片刻也不得闲。

他曾对着向自己发问的少帝讲,皇宫于己而言,不是牢笼,而是责任。诚然他是如此认定的。对于将来注定要执掌皇宫的少帝来说,更不能将其视为牢笼。身为摄政,他必须以身作则,给少帝以正确的引导。

然而事实上,责任,又何尝不是一种束缚?

现在,就是此刻,抛开所有的加在他身上的责任,去雁门找她!

束慎徽被这个念头刺激得浑身的血液都加快了流速。他的心砰砰地跳,不停地催促着他的脚——但是,他真的可以吗?

他坐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在行宫的书房里踱了几步,想象着当她凯旋,忽然看到他就站在她面前时的那一幕,一阵热血沸腾。他迈步朝外,正要叫人去把刘向叫来,交待安排事情,忽然,他的脚步又迟缓了下来。

他想到了一件他方才因为太过震惊而忽略了的事。

她为什么一个人私下悄悄入京来看他?

刘向说她是怀了少女的心事,所以千里迢迢,只为来看他一眼——这种理由,也就刘向自己觉得是,束慎徽是压根儿半点也不信的。

他停了脚步,闭目,再次回想了一遍自己当日和温婠,以及后来和少帝的那一番对话。

他对温婠讲了他十七岁起便立下的雄心,意欲收复北方门户。

他向少帝详述了他求娶姜祖望之女的个中利害。

他想着,想着,原本滚烫着的血凉了下去,最后,慢慢地归于冷静。

他明白了。

贤王当日从雁门回来,曾讲她似乎因为抗拒婚事,失踪了一段时日。现在看来,她就是入京了。她原本应是不欲嫁的,但阴差阳错,应当就是在那日,知悉了他娶她的目的,想来也正合她的心愿,所以改了主意,回去之后,极是配合地嫁入长安,做了他的王妃。

当想明白这深一层的前后因果,束慎徽方才那因冲动而起的所有的勇气,再不复存了。

就算他追去向她解释了他和温婠的事,或者哪怕就算根本没温婠这个人的存在,于他今日的困境又有何用?

大婚之初,她便洞明一切,早已将他看透。他却分毫不知,他种种讨好她想要维继关系的举动,在她眼里,想来都是拙劣的把戏。她有在意过他和温婠的事吗?根本没有。她心里的人本就不是他。只是因为二人有着共同的志向,她冷静地嫁了过来,出于大义地成全了他。当将来目的达成的那一日,以她洒脱不羁的性子,这桩婚姻,自然也就没有再继续维持下去的必要了。

竟还不如不知这件事!知道了,除了羞惭、尴尬、极度的沮丧,还能给他带来什么?

只是,倘若叫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这么压下,他却又觉不甘。万分的不甘。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这个下半夜,束慎徽便就如此,来回摇摆在两种决定之间,在书房里坐了一夜。直到案头蜡炬熄灭,他也没有起身。最后他是在一阵唤他的叩门声里惊醒的,睁眼,方惊觉他竟就仰在书案后的座上,睡了过去。

而此刻,窗外鸟声啁啾,天已是大亮。

他慢慢地坐起身体,昨夜的种种思扰便又浮上心头。他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叫人入内。

张宝推门,小心地探入了头,看着他道:“殿下,刘将军叫奴婢来问一声,殿下是照计划今日动身,还是推迟……”

束慎徽猛然想了起来,起身走到窗前,朝外望去。

山麓下旌旗展动队列整齐,那里密密麻麻已是来了许多人,除了此行他的随官,还有前来相送的等着他最后面见的诸多官员和来自东南各地的众多士绅望族。

这些人捐奉积极,此次是出了真金白银,总数颇巨。

束慎徽闭了闭目,极力压下心中升出的躁郁之感,回过头,又看见了案头上摊着的昨日送到的奏折和那封来自少帝的信。

他走了回来,拿了起来,先是看了看奏折。讲的都是和八部战事有关的内容。辅政贤王等人已助少帝批复完毕,送来给他过目。他翻了翻,放下,又拿起了少帝发来的信函。启封取出,看完,目光微动,眉头蹙了一蹙。

他不再犹豫了,迅速地收了心中的私绪,抬头吩咐道:“更衣!照计划动身,即刻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