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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因也扭头看过去,她端起香槟浅啜了口,“你在说谁?”

“还有谁?”杨雨濛精心描过的眼尾一挑,满脸不屑,“钟且惠那个狐貍精。”

沈棠因柳眉微蹙,不高兴听这些市井话,“你做什么那么说人家?她又没惹你。”

讲真的,她不大喜欢和杨雨濛待在一起。

这姑娘被家里惯坏了,脑子和嘴都不大灵光。杨雨濛总是出其不意地,说一些她自认为很对,却叫身边人难以下台的话。

但两家长辈交好,沈棠因也不好违拗父母意愿,把和杨雨濛的关系搞僵。

大家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日子还长着呢。

杨雨濛就是不解气,“我真烦哪儿都能看见她!怎么就是认不清现实呢。”

沈棠因说:“认清什么现实?”

“就是她不再属于这个地方的事实啊。”杨雨濛忿忿说。

宴客厅灯火通明,沈棠因不动声色地笑一下,“其实这个圈子,也不是那么的没有人情味。”

她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够浅显,但杨雨濛呢,还是那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很明显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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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沈宗良漏夜前来,并不为参加冯幼圆的宴会,是拜会冯则成。

这种小孩子家的虚奇热闹,还没有谁会不知趣到给他发请帖,也不敢为这点儿事就惊扰他。

佣人在前头带路,几人行至一处空翠竹馆旁,沈宗良停了下来。

两面大开的落地玻璃,一览无余地洞悉室内的歌舞升平。

生生灯火里,有一对过分打眼的年轻人,从大厅的这头跳到另一头。

他们跳的是步法婀娜的Rumba。

那个穿酒红礼服的女孩子,腰如软缎,眉眼柔媚,从头到尾笑着看向庄新华。

再看庄新华那小子,嘴都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眉飞色舞的浮滑样。

这个就是他新交的女朋友?眼光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记得出国前,他身边围着的姑娘都妖里妖气,说话也颠三倒四,没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

佣人见他愣神许久,伸出手再说了一句,沈总您请。

沈宗良这才回神,淡漠地收住目光,转过头,没有再看。

湖边花木扶疏,翠柳在风中猗猗轻荡,绿荫四合。

沈宗良步行过了曲桥,走到茶案边。对匆忙起身的人,按了在学校的职务叫:“冯校长。”

冯则成同他握手,示意他坐,“来,先喝杯热茶,驱秋凉的。”

大红袍沸水高冲,馥郁的香气在一瞬间被激发,茶汤入口,喉韵悠远。

沈宗良尝后,放下杯子,淡道:“味道还不错。”

客套过了,冯则成跟他谈起当客座教授的事,也是受人之托。

知道这位公子哥儿架子大,才能学识也非一般人可比。

财大校长几次都没见上他的面,无奈之下,只得托了老同事来跟他说。

沈宗良面色淡雅,凝神听冯则风说明来意,也没有当场应下来。

他虽然出过几过几本杂书,发表过不少有影响力的学术论文,但传道受业非他志趣所在。

其实他这个人没有多少耐性,凡事又爱认真,当他的学生绝无好日子过的。

老实讲,沈宗良不愿去讨那帮小毛头的嫌,自己也受累。

这样两面不讨好的差使,何苦来事。

但冯则成描绘得千百样好。

他说:“你那几本书见地很深,观点也新颖,老宋看过后赞不绝口。他惜才爱才,总盼着你去讲几堂课,方方面面的,也点拨一下他的学生。”

沈宗良两指夹端杯茶,微垂着眼眸,不说话。

他的冷淡让冯则成一愣,疑心自己是不是说多了。

眼前人虽然年轻,但两年前已出任东远国际部总裁,一力承担起海外事务,成为东远在欧美市场的发言人,在西方政商界影响深远。就在去年,美国国会用他们的强盗逻辑,在缺乏实质证据的情况下,以东远集团破坏了国际贸易秩序为由,要求总部剥离对海外分公司的控制权。

那场全球直播的听证会使沈宗良名声大噪。

面对议员们长达数小时的围攻,他始终沉着冷静,条理清晰地应对,为东远扳回了漂亮的一局。

半年前,他即将回国并入主总部的消息一出,京中并无人感到意外。

这是早晚的事而已。

他生性精悍,又生在沈家这样的门庭,从没有人怀疑过这一点。

这通谈话没进行多久,沈宗良便起身告辞,说还有点事要处理。

冯则成没敢多留,他能抽出时间专程来一趟,已经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如果不是冯老夫人生前和他奶奶交好,只怕连这点面子也挣不到。

冯则成起身,再次恳请,“宗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他点头,目光沉静,“过几日给您答复。”

“我送你。”

走到中院一座曲桥上,池畔几株淡紫翠微到了花期,月色下开得秾艳。

沈宗良停下,征求主人家的意见,“校长,我能不能自己走走?”

冯则成先是一惑。日理万机的人,哪来这样夜游赏花的好兴致?

但他也只是笑笑,由得沈宗良去:“当然,当然。”

早就听闻冯家的园子得天独厚,是在原先明制的基础上改建的。

当年四九城和平解放,冯老爷子便瞧准了这是块宝地,费了好大劲才拿下。真正是曲巷幽宅,高门大士之家。

这么些个年头过去,花草树木繁衍得生生不息,风雨折不散的茂绿。

躲开人,沈宗良站在海棠树下,拿出身上最后一支烟。

总部人事庞杂,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左支右绌。

他个性强硬,不愿被人看见自己软弱或仓惶的那一面。

但劳心之事,最终损伤的也是心力。

忽然挑起这么重的担子,说轻轻松松是纯属扯淡。

正相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责任和压力,抽烟的次数明显增多。

前阵子莫名奇妙地咳起来,去军区医院检查,朱院长叮嘱他少沾尼古丁,实在要抽,一天不能超过两支。

黄秘书拿着这份医嘱,如同佩了尚方宝剑,卡着一日两支这个数量,绝不多供给。

砂轮滑动的摩擦声响起,红色的火苗迅速窜起来。

沈宗良偏了偏头,把唇角的烟对上去,吸了一口。

“拜托,不要在这里抽烟。”

身后一道清亮女声传来。

她的声线很轻,调子软糯,央求里挟一点命令。

还未消散的雾气里,沈宗良眯了眼睛看她。

这不就是同庄新华跳舞的那个?

他的女朋友喝醉了,也不出来照顾一下。

沈宗良把烟从嘴边拿下,夹在手里指了一圈四周,“这里禁烟吗?”

好像也没有看见有禁止吸烟的标志。

她双眼迷蒙,仍穿着舞会上的礼服,披肩受不住力,挂落到了她的臂弯里。

浓密的树影里,钟且惠一身笼统的酒气,眼底被染成浅浅绯红。是很孩子气的醉态。

且惠走近了他,努力地睁圆了眼睛,“不。我不喜欢男人抽烟而已。”

她的声线放松下来后,有一股软糯幼态的天真。

那一刻,仿佛树林里突然打进一束光,一切的景象都看得那么确切。

眼前的小姑娘点染曲眉,色泽浓丽,像万物蓬蓬然的仲春。

沈宗良指尖升起的轻烟晕染开他的脸。

“是吗?”他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我也不喜欢女孩子喝酒。”

也不知道是在怕什么,也许真的是怕残留烟味,被她给闻见。

是从没有被冒犯过的直觉反应,但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尊重女性的理念,仍然无意识地迁就着小姑娘。

这是一个嘴上不吃亏的人。

钟且惠模糊地想,忽而一笑,“那我们互相离远一点,看不见彼此就好啦。”

她姿态优美地转身,看得出跳过芭蕾舞,是很标准的平转。

噗的一声轻响。她的披肩掉在了落叶堆上。

沈宗良弯腰,夹了烟的修长指节伸出去,捡起来。

他拍了拍沾上的枯叶屑,握在手里,再抬头,想出声叫她已来不及。

且惠飞快地逃走,只留下一道纤薄瘦弱的背影,具象化了童话里误入丛林的精灵。

“小叔。”沈棠因从后面过来,叫了他一句,“你怎么会来冯家?”

沈宗良还拿着披肩出神。他轻眯眼眸,随口道:“一点私事。”

棠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有一道不太清晰的影子。

她蹙了蹙眉,“你在看什么?”

沈宗良抬了抬下巴。

他嗓音沉沉,“穿酒红礼服那个,她是谁家的女儿?”

“谁家的女儿也不是。”杨雨濛和棠因一道来透气,她认出来,勾起一侧嘴角,很不屑地说:“她叫钟且惠,一个破落户罢了。仗着和幼圆相熟,又生了一副好样貌,好来攀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