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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则风在电话里教训她,说:“自己说要读香港中文的研究生,我给你约了喜欢的导师进京,你又不来了!”

她手里提了裙子,踩着一地鹅蛋黄的斜阳,打梅香园绕道而过,听见院子里有人在说话。

仿佛是周覆,他的声音很清亮,很好辨认。

他说:“前两天碰到琳达她们校长,说钟且惠是优秀毕业生,还要在典礼上发言,老马亲自给她拨穗正冠,真是不得了了。”

接着是一道低沉的男音,他说:“按她的刻苦程度,这无可厚非。”

周覆当然不是为了听这个,他是担心哥们儿,才惹起的这个话头。

“还挺客观的。”他递过去一杯茶,“那你这两个月玩儿命地开会、调研,抓主要业务,恨不得长在办公室里,不是为了逃避现实吧?”

沈宗良喝了一口,淡嗤了声,“我还没那么脆弱。就是集团事多,没别的。”

过了会儿,周覆又说:“我看哪,她就算是目的不纯,对你也不是全无一点感情的,哪里又能装得那么像呢,还能骗得了你。”

沈宗良也是这么想的。但摆在眼前的例证不足以支撑这个猜测。

具体在搞什么名堂,大概就只有姚小姐知道了,可她也不知是不是心虚,没等他上门,就带着王姨到南边休养去了。

对外的消息是,她想老爷子想得厉害,去丈夫工作过的地方住一阵子。沈宗良听得想笑,谁知道是想得厉害,还是怕得厉害。这也是她的本事,略施小计就弄了儿子一个措手不及。

沈宗良无奈地叹了一息,“这不就把我骗了吗?”

周覆说:“你要实在不舍得,现在也可以把人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幼圆猫在一株罗汉松后面,腿都麻了。

这时,才听见沈宗良缓缓地开口,像是经过了波澜壮阔的内心斗争。

他说:“算了,也不是多不可得的人物,走就走了。”

幼圆没敢再耽误,径直穿过园子,往西边去了。

她没有听见,几分钟后,周覆说:“但愿您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沈宗良盯着手上的杯子,细腻的白瓷映着一线淡薄的金黄。

这昏茫朦胧的光线,令他想起很多个缠绵的午后,一场猛烈的情事结束后,且惠伏在他胸口,没有一点力气的,软趴趴地睡着了。睡到傍晚起来,他还要柔声哄着她坐到自己身上来。

他记得她颤栗着往他怀里缩的样子,吸着他、绞着他到达顶峰,脸是水红的,漂亮得像刚开出来的山茶花。

那个时候,形形色色的欲望流淌过去,哪里能想得到今天的结局?

沈宗良抬头望了望天,好像那一日的黄昏与今晚的,也并没有什么不同,落在苍翠横流的树梢上,都有一种华丽的萎靡感,像戏剧的落幕。

上个礼拜,她托唐纳言送来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旧照片,还有他送她的福豆项链。

是她生日那天,他弯腰给她整理裙摆的一幕,被拍了下来。

照片的反面,是她娟秀工整的两排小字。

“先生保重,今后各自抽身,命走两端。”

“愿你我再无相见,再无会面之日。”

沈宗良搞不懂,她怎么能在自己最喜欢的一张照片上,写上这么绝情的字。

让他一看就火大,险些就要在冲动四伏的黑夜里去把她揪过来!还想去牛津,哪都别想去了,不管爱不爱他,有什么这样那样的目的,老老实实待在他的身边就够了。

沈宗良气得手抖,拨了五六下打火机才点上烟。就算她是小孩子,说话没个轻重,可哪有这么咄咄逼人的,把人把疯里逼,就差把人给逼死了。

所以周覆的怀疑都正确。

他不是这么想的,他当然不是。

学校的事情都结束之后,且惠告别了幼圆,回了江城。董玉书很积极地为她备齐一切东西,必要的,非必要的。

且惠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她高高兴兴地忙着,也懒得提醒她,这些到了英国全都用不上,由得她去,只要不来问东问西。现在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和人说话,一天到晚怠于开口。

她在家也没待多久,提前结束了和妈妈相顾无言的僵局。

临走前两天,董玉书领着她去九峰寺求平安。

寺庙修在林木茂密的山巅上,飞阁重檐,站在红柱黄墙之中,耳边洪钟阵阵,迎面而来的肃穆感。

且惠被妈妈带着上香叩拜,拜完了,也没再管她和出家人说什么,自顾自地出来了。

她站在栏杆旁,山下是阡陌纵横的田地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有那么一团,看起来渺小极了。

佛门圣地,她却不合时宜地想起道经里的故事,说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

且惠忽然笑了一下。

可见芸芸众生不肯觉悟时,就连大慈大悲的太乙天尊来了,也一样没办法。

站在高处看久了地面,她生出一种微妙的眩晕感,莫名想从这里跳下去。

这是第一次,且惠想到了用死来结束这一切,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但很快,董玉书在后面叫了一声小囡。

她双手扶着栏杆,应了一声,“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