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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的天空有一种广袤的深蓝和澄净。

一落地, 且惠脑子里就自动蹦出这句话,在平原地区活了二十六年,她从未觉得太阳作为一个发光体, 是如此生动明亮。

但毒也是真的毒。

且惠像喜龙的叶公,从临时拼凑的应急包里,拿出宽檐帽来戴上。她真怕自己在这里被晒伤。

包里边的东西很多,一整盒的电解质葡萄糖,预防流鼻血的红霉素软膏, 还有晚上治头疼的布洛芬,攻略上说,高反大多数时候不在刚涉足的时候发生,大部分在半夜, 头痛到睡不着。

昨晚忘记给手机充电,在飞机上就已经撑不住,她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早已经关机了。

从机场出来, 她戴着墨镜帽子,看什么都新鲜,还好钱包里准备了足够多的现金, 够她一路抵达提前定好的松赞林卡。

酒店隐匿在布拉达宫附近的山谷中,迈过那道红绿相间的布帐子, 就像打开了藏式风情的隐秘大门。

且惠到的时候,人不是很多,酒店大堂很快过来服务她,带她去办理入住。等待的时候, 服务生端来现烤的青稞饼干,和一杯浓郁的红枣茶。

看她一个小姑娘, 经理主动替她把行李箱拿到楼上。

且惠说了好几声谢谢,在走廊上,她被问了一个几乎所有进藏的人,都会被问到的问题。

经理为她打开制氧机的时候,笑着问:“您是第一次来拉萨吗?”

且惠点头:“是,以前担心自己的身体会不适应,不敢来。”

“喔,那这一次为什么敢了呢?”经理问。

她可以说很多理由,长大了,身体好转了,做足了准备什么的,随便讲讲就好。

但且惠很认真地对他说:“我想做一件从没做过的事,好同我的过去告别。”

她红着脸低下头。

和过去道了别,才好站在新的起点上,和沈宗良有新的开始。

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手机充上电却仍开不了机,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

且惠走到前台,借了一部多余的手机在路上用,她要坐车去扎叶巴寺。

上山途中,每绕过一个路口,就能看见这座古老寺庙的一角缭绕在云雾中。山里的气温有点凉,一段九曲十八弯的坡坡坎坎,车子行驶不稳,让且惠吸了好几次氧。

扎叶巴寺倚洞而立,海拔四千六百多米,早在一千五百年前,佛教盛行,是松赞干布为便利他的爱妃赤尊公主修行而建的神地,紧嵌在峭壁间。

且惠不敢走得太快,一路都落在同伴的身后,小心地、慢慢地顺时针绕石板路走,实在累了也不硬撑,就原地坐下来休息,喝一小口水。

后来走不动了,她就站在寺后的一块峭石边远眺,大片白云如纷纷雪片倾倒在山尖,脚下是起伏不定的草原,潺潺而过的溪水,绿色在这里有了新的定义,它接近一股非常浓重的青翠。

远处绵延着高耸的雪山,稀薄的云层像一件褴褛的衣衫,遮挡不住山势的巍峨,座座青峰岿然屹立着,和庙宇遥遥相守了上千年。

人在这类磅礴的自然之美面前,总会觉得自己的生命过于渺小。

山上风刮得很急,吹起且惠手中持了一路的经幡,发出呼啦的轻微声响,像远方传来的古老的诵经声。

回头望望,她人生的大半时间都在欲语还休和犹豫迟疑中度过。千言万语,风霜苦楚到最后都只是摆摆手,不提也罢。

钟且惠这三个字,不该只是作为家庭的某种荣耀而存在。这么多年来,她都背负着妈妈的理想前进,太久了,也太累了。

就算了拿了人生的剧本,也未必一定要扮演某个角色,不是吗?为什么不可以只当她自己呢?

她自我认识的缺失,随着年龄增长,在对知识的获取、庞大世俗与人性的体会中,破碎的人格渐渐趋于完整。

个人的经历,无论怎样的曲折,布满荆棘,最终是要同自己、同这个世界和解的。

且惠把经幡挂上时,许了一个愿,想要这一身在泥水里摔打出的坚韧轮廓和笔直脊骨永不弯折,仍旧照亮她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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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务人员叫醒沈宗良的时候,他正陷在一个可怕的恶梦里,不得逃脱。

梦里白惨惨一片大雾,他脚步凌乱地追寻着一道单薄的身影,可怎么也赶不上。沈宗良急得想要在小径旁大喊,让她回来,不要再走了,但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人死死地掐住了。

后来雾散了,他看见且惠站在一片险峻的峭壁边。风吹起她白色的裙摆,她看起来那么轻盈,像是随时会被卷起来,又坠落。

他猛地一下醒过来,张着嘴大喘了几口气,咕咚灌下半杯水。

沈宗良用剩下的半杯淋了淋手,“到哪儿了?”

乘务员说:“飞机就快降落了。”

“好。”沈宗良站起来,往洗手间去,他要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下飞机后,他第一时间就和当地人员扎西泽仁取得了联系。

这个藏族中年人虽不清楚他的身份,但从上头交代时的口吻能听出来,此人来历不凡。

泽仁一边引他上车,一边用流利的汉语对他说:“钟小姐去扎叶巴寺了,有其他人在保护她,我带您过去。”

下了飞机有些冷,沈宗良拿出冲锋衣来加上:“辛苦你们了。开车过去多久?”

泽仁说:“不远,从拉萨过去,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只不过......”

沈宗良靠在后座上,大力揉了揉鼻骨,“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那地方海拔很高,从停车场上去,还有很长一段山路要走。”

“没事,再开快一点。”

越野车在山路上盘桓时,沈宗良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小惠那副弱身子,长足跋涉到地势这么险要的地方,就算是老天垂怜,她没有轻生的想法,但身体怎么吃得消?

车上泽仁问了他几次,有没有胸闷气短,恶心想吐,需不需要吸氧?

沈宗良都摇头,他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飞机上空姐给他戴上的监测手环,也显示心率和血氧浓度都正常。

倒是他心里焦躁,主动开声问道:“有烟吗?”

泽仁从身上摸出一包递给他,“有的,就不知道您抽不抽得惯。”

“可以。”

他们下车时,风声凄紧,像古时金戈铁马的呼啸。

沈宗良震撼于眼前壮观的美景,但此刻已无心欣赏,他赶着上山。

按照发来的定位,他一路都走得很快,泽仁都被丢在了后头,小跑着才赶上。

眼看沈宗良斜切上坡,就要踩进那丛看似很寻常的草里面,泽仁一把拉住了他,“等下。这是荨麻草,被扎到了会麻上很久,走另一边。”

等到和山上守着的人会合,沈宗良退了两步,单手撑在一棵树旁喘了会儿,他指了指那头挂着经幡的峭壁,“她在那儿?”

“对。”那个女青年告诉他说:“她看起来一切正常,我曾上去和她交谈过。还有一个人就在她旁边,有情况会随时拦下的。”

沈宗良沉重地点头,“好,在这边等我。”

他抬步要走时,因为太急,被脚下的一块巨石绊倒,整个人摔了下去,泽仁和那个女同志来扶他,“您不要紧吧?”

能感觉到,小腹应该是被凸起的岩石割伤了,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蹿遍全身。

沈宗良捂着肚子,生理性地皱了一下眉:“没事。”

到了眼前,他反而放轻了脚步,沉缓地、安静地靠近她。

她穿了一条松石绿的长裙子,罩了件非常有当地风情的坎肩,黑色头发拆下来,编成一条松散的麻花辫,低婉地垂在肩头,看起来和他的梦里一样轻盈,一样随时能被风吹走。

沈宗良捂着伤口,压制着全身上下的颤抖,尽可能平静地叫她:“小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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