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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楚岚痛苦地闭上眼。

他会不会认为是她的缘故?会不会怪在她头上?

容楚岚颤抖了很久,才勉强打起精神,打开家书。

她甚至有些不敢读,一目十行看完给自己的那部分后,松了口气。

犹豫了很久,才拿起兄长给嫂嫂向氏的信,以刀裁开,迟疑罢,同样飞快地简略看完。

家信很简单,嘱咐嫂子照顾好身体,孝敬母亲,还提到要和她好好相处。

堂兄那样的性子,在信中对向氏竟也说了不少软话,还写了几句诗。

他甚至……给孩子起了小名。

如果是男孩儿,就用他起的小名,如果是女孩,就让向氏自己起个小名。大名要等周岁了再让长辈按字辈排,否则小孩儿命轻,怕压不住。

容楚岚攥着写满温情话语的信纸,浑身都在发抖。

妆台上,水银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可怕,像鬼一样。

她疯了一样地抓起胭脂给自己上了层厚妆,直到镜中人气色再看不出一点憔悴后,才停手。

“拿个新的信封来。”容楚岚哑着声音叫侍女,“去嫂子那边看看她醒了没,告诉她哥哥来信了,我去看看她。”

容楚岚不假人手,亲自装好信,再特地压出几分褶皱,看上去和原来一样。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拆开来偷看似的。

她实在太不安了,一直处在惶然中,也因此前去通传的侍女迟迟不归,她都没有放在心上,又等了片刻,独自抓着信匆匆往向氏院子里去。

容府上下,安静得吓人。

向氏院子外,负责看守的人沉默地站在门口,见大小姐来了,面无表情地行礼,表情呆板。

容楚岚正如火焚烧般焦躁不安,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份古怪,匆匆穿过院子回廊来到向氏房门外。

快点……再快点!

否则,就要来不及了!

她心里有一个急切的声音让她一刻也不能等,不知为什么,进入这院子后所有的侍从也都安静下来,一声不吭,也不进门通传,就这么让容楚岚直接来到向氏房门外,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

是向氏挂在房梁下的尸体。

她在孩子“死后”的第七天,穿着红嫁衣,精心梳洗打扮后,自缢而死。

女尸正面对着大门,长长白练挂着她的脖子,硬生生将脖颈拉长几分。足后一张翻倒在地的板凳,穿着鸳鸯戏水红绣鞋的脚尖在大红裙摆下轻轻晃动。

已经来不及了。

她来晚了。

容楚岚扶着门,呆呆地看了许久。

半晌,腿一软,跌坐在原地。

她感觉自己喉咙里涌上血腥气,眼前也模糊了,可她仍旧执着地瞪大眼睛,看着向氏那张狰狞又平静的脸,心乱如麻,脑袋里尖锐地一阵阵发疼。

混乱中,她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终于她摸到了混乱模糊之中的一点头绪,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

向氏为什么要寻死?因为那个鬼胎?是不是那个鬼胎迷惑了她?

还是说……嫂嫂在报复她?

是报复,对吗?

你在恨我是不是?你恨我到宁愿自尽也要报复我。

如果只是孩子没了,堂兄只会遗憾。但你也死了,堂兄回来只要一问就知道并不是难产而死,你是自己寻死的。

这样一来,只要堂兄回来,他即便嘴上不说,也一定会发怒,一定会和自己离心,爹也会责怪于她。

娘和老太太,不也因为失了那个孩子在心里怨自己吗?那个鬼胎……看上去健康又结实,被自己抱走后就“没了”,她们都在怨自己。

都在怨她!全都在怨她!

他们都不知道那是个鬼胎!说出去他们也不会信的!

向氏那张脸依旧平静。

很奇怪,她的眼睛爆凸出来,嘴巴不受控张开,舌头伸出老长一截,可她的脸上就是能看出一种安详的笑意。

就好像……

向氏已经预见到了自己计谋得逞一般。

无人打扰,容家上下安安静静。容楚岚就这么跌坐在门边,和女尸对视了很久很久。

半晌,她捂住脸,指缝中溢出压抑不住的崩溃的哭泣声。

……

容家又要办丧事了。

听说容家刚诞下的小少爷体弱死去后,容家的少奶奶也一病不起,跟着去了。

还听说,从那以后,每个夜里都能听见容家传来婴儿与女子的啼哭声。

太可怜了,孩子就是母亲身上的一块肉,是心尖尖的宝,孩子没了,那不是要了娘的半条命吗?

渐渐的,有人传开了不一样的流言。

那孩子听说足月生的,养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没了?若是因为下人照顾不周,也没见容府处罚下人。向氏同样出身武官人家,身子康健,能骑马能拉弓,这样一位女子,怎么会因为孩子没了就跟着病逝?

是那容家大小姐心地恶毒,嫉妒嫂子美貌,与兄长情谊深厚,才对嫂子下了毒手。也有说法称容家大小姐是担心小少爷长大后影响自己的地位,故而对幼子下毒手。

容楚岚听到这些流言,就知道糟糕了。

可她能怎么反驳?大家都知道府上是她在管事,偏偏就是她管事的时候,嫂子和孩子都死了!

那些嚼舌根的人他们难道还能到府上来调查清楚向氏的死因吗?她难道能说是向氏自己求来鬼胎吗?她难道能和外面的人一个个解释吗?她什么都不能做!

这个坑不知是谁给她挖的,但这一招实在阴毒,直接把整个容府拖下了水。

她没法澄清……

除非,这时能有个位高权重的人替她说话,哪怕只是说几句做个表态都成。

可朝阳公主近日被和亲一事缠得厌烦,住进宫里去了。当今中宫之位空悬,即便她请求母亲递牌子进宫里和娘娘们说说话,难道能因为这事儿让娘娘们把公主叫来?

先前一直赏赐东西的陛下也早就停了赏,宫里很久都没来人了。

说出去都好笑!容家……一个容家,哪来那么大颜面?

容家再度上下裹素,容楚岚本该主事,许多心里藏着疑问的人上门吊唁,看见她后,却又觉得她这幅仿佛失了魂魄的苍白憔悴模样实在不像做戏。

难道……真和容楚岚无关?

向氏的娘家人也来了,杀气腾腾在灵堂里烧纸,因陛下不喜佛门,因此连念经的和尚都没有,只有他们自己喃喃念叨着往生咒。

容楚岚知道这群人在想什么,换以前,她一定是强撑着不露出一点弱态。可现在,她已经不想伪装了。

任由自己呆呆地坐在灵堂中,不施脂粉,脸色苍白得可怕,无神的双眼眼眶发红,那是毫不掩饰的心痛与悲哀。

丧事一直办到傍晚,许多人都走了,容楚岚也不去送客,仍旧坐在灵堂里,望着满院空寂白幡发呆。

“客人都走了,都退下吧,留两个人守夜。”容楚岚挥退下人们,自己也要回房。

侍女却一脸为难:“不……大小姐,还有个客人没走。奴上去问过,他说想见小姐一面。”

顺着侍女指的方向,容楚岚才注意到,有个人影站在角落。

回想起来,那人很早就来了,却一直安安静静等到现在。

“他……他是哪家的?”

侍女头更低:“不清楚,奴问过,他不说。”

容楚岚没生气,平静地问:“他的拜帖呢?找出来我看看。”

侍女扑通一声跪下:“他应当是跟着向家的人来的。”

向家人早就下去休息了,他却还待在这儿。

容楚岚连发怒的力气也没有:“既然如此,把他叫来吧。”能通过向家进来,估计来头不小,不能直接赶出去。

正这时,灵堂外匆匆来了个报信人,身上戴着容家的标志,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容家大门,连收拾都来不及,带着满身风沙气息求见大小姐。

容楚岚恹恹道:“收拾间客房让那人先休息吧,”

那人面白无须,个子不高,声音带点儿尖,身上惯用香粉遮住气味,一举一动带着宫里规矩淹透的味道。

等那人走后,容楚岚还在恍神中,手里摩挲着一块那人留下的玉佩。

宫里的贵人……

她别无选择。

*

那厢,三皇子已带着谢丹轩来到两广灾地。

灾情已经平复不少,虽说死了不少人,但在这样的干旱下,百姓们死了比落草为寇来得强。

虽说有些乱民纠集起来抢了当地的地主商人们,但没发生什么大事,后头这群人也跟着“睡着了”。传出去多少会被判个造反,官府就压着没报上去,只说两方人都是“睡着了”才死的。

当地的官儿牢牢把守着城池,没把人放跑出去,于是后面可能会有的疫病也没有传开。

这样一来,报上去反而成了他们的功绩了。一场灾祸,倒稳固了头顶上的乌纱帽。

三皇子可不管功绩不功绩,他只遵循陛下旨意,安心带着人浩浩荡荡住进当地孝敬出来的园子里。

赈灾、施粥、查账、查案等都交给了底下的官员来做,一切不必他操心。

他要是操心,陛下反而要不安心了。

陪三皇子来的人中也有不少天子近卫,其中也带了两个入镜人。三皇子虽不大清楚带这些人做什么,也不好问,任凭他们跟着待在园子里。

这一日,其中一个近卫求见。三皇子把人叫来一问,才知道他们又带了几个人来住进园子里,预备等赈灾结束,一起带回京。

至于是什么人?为什么带回京城?近卫们没说。

三皇子面上笑笑,很大度地任由他们带人住进来,召见后,还赏了些银子下去。

他能看出这些被近卫们带来的人似乎有什么秘密。他们说官话,带着京城口音,看上去经历了不少事,形容狼狈,却不似那些愚民般无知,瞧着……反而是群聪明人。

看上去正和近卫们带来的人类似,他们才像是一路人。

三皇子甚至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了警惕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