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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烛火“啪”一声跳响, 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那点脆响仿佛在他们心里狠狠跳了下。

柳大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嘴唇,呵呵笑打圆场,“姜公子莫不是把我名字记混了?”

姜遗光静默片刻, 没有一定要在这时候说破的意思:“我刚才一时间想岔了, 见谅。”

他又看见一个人直挺挺立在墙边没有凑上前来, 直觉不对,伸手掰过对方肩膀。

那人立刻跟泄了气似的软绵绵下去,掰过正脸一看, 一张千疮百孔满是镂空的面庞,什么眼睛鼻子嘴巴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孔洞。漆黑孔洞中又有黑眼珠子往外瞧,飞快地眨了眨,不见了。

姜遗光只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余四凑的最近,骇得捂住心口跌倒在地, 心怦怦直跳:“这是什么……”

姜遗光:“鬼。”

他本以为将离被压制下去后,自己的境遇会好些,不会再遇到那么多怪事。可现在想来,还是不能如愿。

这些眼睛在找他, 不知是因为他原本的体质, 还是因为山海镜。

余四喃喃:“我自然知道是鬼,只是这鬼会不会就是宋家庄子上的……”

姜遗光无从分辨, 还是说了一句:“不像,宋家的更像是诅咒。”

和原来长眠诅咒一样,没有实体, 没有鬼魂现身, 无形无质的诅咒,只要沾上便难以逆转。

要解诅咒, 必得破除源头。

宋家诅咒的源头……会来自于谁?

当晚他们把死去的那人背到后院停着的马车里,各自回房睡觉,准备明天一大早就回去,借知州之势务必把诅咒解决了。

原来还想着不必大张旗鼓暴露身份,现在不暴露也不行。

姜遗光还是回了自己的房间睡,剩余的五个人分了两间睡。

直到躺下后柳大才隐隐察觉了古怪。

他认为他们一行人有七个,姜遗光独自一间,剩下六人两间房,上房宽敞,又有两张床,睡三个人不成问题。

可为什么他们一共开了四个房间?

柳大不认为他们会犯这样的错误,又联想到姜遗光刚才脱口而出的“柳二”这个名字,不免心生寒意。他不敢多想,闭上眼赶紧睡了。

姜遗光也没有再想。

世上有许多遇见厉鬼后失去踪迹的人,他们大多被遗忘,谁也不记得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被带去了哪里。

就像柳二。他到底被带去了什么地方,已永远成了一个谜。

他躺在床上,两手交握放在胸口,山海镜叠在其中,厚被褥压着,以确保不论那个东西从哪里出现,或是隔壁传来任何动静,他都能立刻做出反应。

隔壁的近卫们早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骤然变老后,精力也大不如从前,早早就睡熟了。姜遗光听到他们平稳带些微鼾的呼吸声,闭上眼睛,可怎么也睡不着。

半梦半醒间,他又感觉到有东西在看自己,似乎离他很近,又好像很远,风似的飘飘忽忽,慢慢靠近。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然完全沉睡,那个东西便越来越近,好像从缝隙里挤出来的咯吱咯吱声。房间里很阴暗,也很冷,炭盆快熄灭了,因为烧炭而打开了一半的窗户也被不知哪里来的风不断吹拂,吹的嘎吱嘎吱响。

就在这似有似无的嘈杂声中,那个东西离姜遗光越来越近,他知道它正在不断接近自己,可又永远没有办法靠近自己,因为他身上戴着山海镜。

是了,那个东西害怕镜子。

所有的鬼魂都会害怕伤害镜害怕被他收进去,收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不论是人还是鬼,都不会知道镜子里到底是什么。

其实姜遗光有猜测过,他怀疑镜子里是另一个与阳间相对的阴间。阳间有多大,阴间只会更大。可他的猜测到底只是猜测,算不得真,因此他也从来没和别人提起过。

姜遗光渐渐睡着了,他知道那个东西害不了自己,于是也睡得很熟,任凭那个东西躲在什么地方窥视。直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客栈里养的公鸡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他才猛地醒过来。

他翻了个身,面向床里。

翻过去后,他无意间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墙面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开出无数指头大小的黑洞,密密麻麻如蜂窝一样的洞里,一只又一只黑眼珠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看了多久,可能看了一夜,或者半个晚上?

对视上后,所有的眼睛齐齐消失。

只留下满墙让寻常人看着浑身不舒服泛恶心的细细密密的孔洞,孔洞没有打通,小小的孔眼里漆黑无比。

其实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砖石搭的墙就算挖个小洞,里面也不该是这样的全然的黑暗,应该能看出一些青砖的颜色才对。可眼前无数小洞的洞口格外平滑,完好地剜出一个圆来,没有一点碎渣。

姜遗光拿了镜子出来,照向墙面。

镜子里的墙和他看见的一样,布满孔洞,没有异样。

鬼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的困扰,真要说起来不过一样——要多赔付店家几两银子。

掌柜的看他们眼神都不对劲了,可这几人出手大方,他也不愿意为这些小事得罪人,收了钱后便让小二去请泥瓦匠来把墙修补好。

一行人重新上路回单州。

他们本就没有离开太远,回去也方便。进城后,几人找到了单州当地负责联络的近卫,一是为安顿,二是去打听贾家事。

各地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儿都瞒不过近卫的眼睛。更何况他们打听的范围很明确——贾伏源在第三次去宋家之前,有没有拿过宋家的钱?

这事儿很好查,不用半天就查出来了。

贾伏源曾暗示宋家进献良田。田地乃根本,宋家不愿,便凑了六千两银送炭敬。

只要有地在,人还在,钱总是能慢慢挣的。六千两白银对宋家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因此也凑了好一段时间。

后来宋家人下狱,剩下的女眷不得不卖铺子卖地凑齐了交到贾家,希望能换来家人平安。

六千两白银对宋家人来说。几乎要去了,他们全家半条命,可对贾家而言,也不过府上半年开销而已。银子到手了送进库房,或采买或打赏,随老爷们用。

贾伏源得了钱后,正好又去庄子上小住一晚。

于是,诅咒便爆发了。

单州当地的近卫们原本不知道和宋家钱财有关,他们没联想到一块儿去,只打算将贾家的诅咒传到京城去问问怎么办。这时姜遗光等人又折返回来,两边一合计,很快就搞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儿,便要下令让人把庄子给封起来,贾家人最好也关起来,查出那批银子的去向。

诅咒是会变的,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变化。现在诅咒还需要进了庄子才生效,万一将来只消经手过银子就会被诅咒怎么办?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变啊,要是银子流传到京城?京城里的皇亲国戚用了?

他们想都不敢想这个可怕后果。

但去的兄弟们打探消息后,回来说庄子一直被封着,还加了不少人手。

而且……

单州当地的近卫对姜遗光说:“贾家的大少爷可能已经猜到了。”

远离京城后,近卫对地方的掌控和保密能力就不那么强。要是来个手段不错的多费些功夫,多少能隐约知道官府养了一批有“大神通”之人。

贾历文是聪明人,也正因如此才想的更多。在他的猜想中,贾家的事儿或许被京城里什么大官知道了,甚至可能被陛下得知了。所以上面才会派一个人来看,还用什么探亲的借口。

没看见他根本就没探亲,看完庄子就跑了吗?

他都已经走了,贾历文不认为自己有能耐瞒天过海,他也没这个胆子。他打算借自己父亲已经去世的消息,向上头卖个好,把事情老老实实交代出来,或许还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当然,他愿意伏首,也有他妹妹的原因在。

贾芳瑛快死了。

家中的钱财,她一样花用,冬天到了,她还叫了针线婆子要好好做些斗篷穿。每一文每一两,花的都是贾伏源从宋家得来的钱,诅咒自然也少不了他的份。

贾立文这样老实就是希望京城能够再派几个人来救一救他妹妹。姜遗光已经跑了,去追估计也追不回来。他一边焦急等待,一边心里空落落,几乎已经不抱什么期望。

就在这时,他手下人来报,城门口守门的官兵来报,姜遗光回来了!

还就在永宁客栈住着!

这下贾历文连丧事也顾不上了,白色孝衣一脱,套了件外袍和斗篷就飞快带随从赶去客栈。

这是贾历文第一次见到姜遗光。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以为姜遗光是和表面一样有些冷淡却并不倨傲的人。就是性子有些捉摸不定,有时看人的眼神会让人有些害怕,他就像看穿你了似的。

贾历文站在他面前,只觉得自己的心思全都被看透了,没有一点秘密。

他恭恭敬敬请姜遗光去贾府,道自己妹妹有恙,如果能救她一命,贾家上下必有重谢。

姜遗光没有太推辞,和近卫们说过一声后,一个人也不带就走了。

跟着他的近卫们虽然身手不错,可他们都老了。万一发生什么事,还不如他自己跑来的快。

至于单州本地的近卫……他信不过。

又一次进贾家,贾历文直接领着他进大门走,绕过正院里正在吊唁的客人和贾家几十号哭丧的小辈就往后院去。

他早就给自己妹妹准备好了说辞,就说贾家长女骤闻噩耗昏了过去,卧病在床,但即便如此她也发誓每天只喝一碗粥,希望父亲在天之灵安息。贾家女孝感动天云云。

要是妹妹真的去了……贾历文就道她跟随父亲去了,也能给她博个好名声。

绕过满堂缟素的正院,冲天香烛气味儿渐渐淡去,取而代之是满院子的苦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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