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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十四娘看着眼前满头满脸鲜血、悲怮不能自抑的陆家四少爷,忍不住去怀疑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还是说……三娘的死另有隐情?

陆十四娘的怀疑只能放在心底,等没多久,四夫人匆匆忙忙来了。

她在心里长叹一声,什么也没说。

陆三娘是四老爷的女儿,四夫人作为嫡母,出面也是理所应当。只是这样一来……四夫人绝不会往四少爷头上想。

就算有证据指向四少爷,四夫人少不得还会出手帮忙遮掩。

她心里涌起巨大的悲哀与苦涩,默默道,只希望……真的不是四少爷所为吧。

姜遗光感觉到了陆十四娘略带怀疑的注视,虽然她掩饰得很好,抽出帕子抹着泪低下头去,什么也没说,可姜遗光就是感觉她有些怀疑自己。

她发现了什么吗?还是她听到了什么动静,却因为怀疑自己而不肯当着他面说?

内心念头一闪而逝,等四夫人踏入这条阴暗狭长的走廊时,姜遗光快步奔过去,两眼含泪,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了下来。

“娘……”他惶恐道,“三姐姐没了,有……有贼人害她。”

四夫人倒冷静得很,不顾姜遗光身上沾了血,拉着比她还高大半个头却一脸稚气抽抽噎噎的儿子往里去:“娘知道了,你不用怕。”

她站在门边往里探头看了看,一条条命令传下去:“今日老太太也去了,不宜惊动,传下去,就说三丫头听闻老太太离去后悲痛欲绝,情愿追随老太太而去,在底下好好孝顺老太太。”

“三娘是小辈,不好大办,一应丧仪翻出当年宝华姑娘的例子来办……”四夫人点了几个人,让他们去通知府上其他三房,又去公中支银子,还有些被叫去收拾三娘在栖芳园里的院子。

七娘已经哭得人事不省,四夫人感叹其姐妹情深,发话说将三娘的物件到时留给她几样,做个念想,就让大力婆子把人抱回去了。

“你们几个也别在这儿杵着了,都下去吧,今日府上忙,顾不得你们,过几日也有你们忙的。”四夫人转头对十几位姑娘道,“回头我让人送白布来,你们尽快裁了做衣裳,房里忌讳的东西都取下。”

十几个姑娘擦了眼泪,对四夫人行礼应是。

四夫人来了以后轻描淡写就把这件事揭过,也不提三娘死因。等姑娘们都走了,只剩下来来去去忙碌的下人们,婆子将三娘的尸首小心地搬开,地上的血渍还要清洗,这间佛堂要暂时封起来等等……

四夫人一直拉着姜遗光的手不放,几乎要将他搂进怀里似的。等走到了走廊尽头,姜遗光轻声问:“娘,不查三姐姐的死因吗?”

四夫人道:“能有什么可查的?陆家没了的人哪止她一个?都去查,哪里查得过来?”

她更加爱怜地抚摸儿子的脸,用手帕给他擦去头上脸上的血,又给他擦手。

“倒是你,刚才吓着了吗?你看你的手这样冷,你呀——人都没了,你何必把自己的衣服给她?这里冷得很,小心你再染了风寒。”

姜遗光垂着眼睛道:“我喜欢三姐姐,她没了,我很难过……”

四夫人毫不怀疑,让人感觉就算姜遗光下一刻指着天上的太阳说这是方的她也会信,她接口道:“好好好,喜欢三姐姐,我们就给她多念一卷经,让她走得安心些。”

姜遗光闷着嗓子嗯一声,被她拉着往回走。

一路上都能见到形色匆匆穿着丧服的下人们,处处挂了白,本就死气沉沉的满府更加萧瑟。

姜遗光被带到了四夫人自己的院子里,周围仆从多,据说来闹事的老太太老家的亲戚们都被劝回去了。四夫人让人打了水给他洗手洗脸,又让他换了身衣裳,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她才放下心来。

姜遗光悄悄问她:“娘,宝华姑娘是谁?”

他猜测道:“老太太说她有个小姑子,就是宝华姑娘吗?”

四夫人说:“你怎么还在问这些?小心你爹知道了再罚你!”

姜遗光哭丧着脸:“我也不想,可是我一进陆家没多久,老太太就没了,三姐姐也没了。”他的手不由自主揪上衣摆,“别人都说是我……是我克死了她们……”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害怕,哪一天就轮到了我头上……”他抬起头,望向这个和自己母亲一模一样的人,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娘,我好怕——”

“不会的!”四夫人厉声打断他,一把将他搂在怀里,胡乱给他擦眼泪,“娘会护着你的,你不会有事的。”

“娘不会让你出事的……”这话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只是她到底也没把那位宝华姑娘的事情告诉给姜遗光。

一顿没滋没味的午饭后,到了下午,老太太的灵堂也搭好了,客人也请来了。一百来个高僧坐在院子里齐齐诵经,处处挂着白幡点了香烛,烟熏火燎气味冲天。

姜遗光也换了一身白衣,和李芥他们跪坐在一起。

跪在他旁边的孟豫以口型无声问:“三姑娘怎么回事?”

姜遗光假意哭丧,嘴巴无声地动:“有古怪。”

在镜中,有古怪就相当于明摆着说有鬼了。孟豫低咒一声,再次问:“老太太呢?”

姜遗光把袖子拉起一截,露出手腕上涂了药后不仅没有消下去反而淤青更重的指痕:“突然没的,我也不清楚,只能先找机会离开。”

孟豫闻言皱眉。

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死了两个人,虽然都是陆家人,可谁知道哪天就轮到了他们头上?

再说了,他们可是在揭告示时听人说起过,陆家的男丁全都会死于非命,否则也不必通过告示来找嗣子。

现在他们知道的还是太少了,陆家人对当年事几乎绝口不提,他们也不过知道一点陆老太太那位小姑子的死可能死因有古怪而已。

姜遗光以气声道:“可以查一查名叫宝华的姑娘,她可能是陆老太太的小姑子。”

三人都在悄悄看他,闻言杨振松道:“宝华?确定是叫这个名儿吗?”

姜遗光:“不确定,剩下的不好问。”

李芥横插一句:“老太爷书房里听说有一幅宝华姑娘的画像。”大夫人生气时无意间说出来的,她和大老爷闹脾气,因为大老爷在书房里挂了一张女子的画像,大夫人疑心是他喜欢的女子,却又不肯纳进门来,一气之下口不择言把老太爷拿出来对比,道老太爷留着画像是为了缅怀妹妹,他留着画像不知是用着做什么。

这就被李芥听到了。

姜遗光微微点头,问:“你们有没有听过‘门’。”

孟豫:“门?什么门?有古怪吗?”

姜遗光把四老爷说的话原模原样说了出来,恰巧这时有几位长辈来灵堂前上香,经过他们,几位连忙低头做沉思状。

姜遗光跟着陷入了思考。

四老爷特地提醒他,不要在陆家随意开门,所以他才会在佛堂里等别人给自己开门后再出去。

陆老太太是在自己面前去世的,死的非常突然,但可能和这所谓的“门”没有关系。

那三娘的死,会不会和“门”有关系?

小佛堂后面的暗室,不都有一扇门吗?会不会是因为她打开了“门”,才有此厄运?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猜测,很有可能是陆三娘打开门,把什么东西放了进来。

不过……陆家的一众女子全都循规蹈矩,她被处罚,不会轻易开门。

除非那个东西伪装成她熟悉的样子。可能是仆从,告诉她时间到了不必再跪。也可能……是自己。

那东西若伪装成自己的模样去让三娘开门,而偏偏自己又表现得对她们十分亲近,三娘可能真的会相信……

灵堂人多眼杂,姜遗光决定把这件事先藏着,之后再说。

诵经声、哭嚎声、众人交谈……声音错杂纷乱,一股脑往人耳朵里钻,耳朵几乎都要炸了。

姜遗光的耳朵失去了往日的灵敏,他只能凝神仔细去听来的客人说的话,细细分辨,试图听出点什么来。其他三人亦如此。

他们揭告示时就听到不少路人对陆家事指指点点,想必外人反而会知道不少消息。

正听着,忽地!第一声高亢嘹亮的唢呐声响彻云霄——

丧乐起!

连绵不绝的刺耳尖亮的唢呐大开大合,痛彻淋漓地吹,热热闹闹地响起,将一百多个和尚念经敲木鱼的声音和几十上百个宾客的哭声都盖了过去。

这么大的声音,他们悄悄说话也无妨了。

姜遗光捂着耳朵,面无表情地揉了揉。

刚才吹唢呐的那人从他身边经过,在经过他时骤然吹响了第一声。

猝不及防下,那声唢呐恍若惊雷在他耳边炸开。

现在,他右边这只耳朵听不大清楚了。

他只能侧着头,更仔细地听李芥等人说话。

李芥三言两语把自己听到宝华这个名字的来历说了一遍,又说起大老爷和大夫人奇怪的反应。他们似乎对老太太的死并不很意外,平平常常吩咐下去办丧事,哭得倒也卖力,只是看在李芥眼里,免不了有点公事公办的意味。

还有些事,李芥犹豫了一下没说出来。

他越来越觉得,那位大夫人似乎就是自己母亲。

大夫人在他面前仿佛被剖成了两面,一面是完全的陆家规矩下养出的人,凡事循规蹈矩,一口一个祖宗家法。而另一面,大夫人的习惯、喜好、言行举止都和他的母亲完完全全相似。

有时他也会恍惚,莫非这真是他娘?但每到这时他就会不断提醒自己,这是在镜中,镜中鬼怪惯会迷惑人心,模仿出个和他娘一模一样的人,对鬼而言并不是难事。

可他也清楚地明白,自己正不知不觉间对大夫人心软。

姜遗光此时就听着他身侧的孟豫说起三夫人。

他右边耳朵一直嗡嗡响,许许多多乱糟糟声音都搅成模糊的一片忽远忽近地刺耳又尖锐的声音。

那片模糊的声音中,隐约有一点微弱的女子哭叫,模模糊糊像是错觉,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