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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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也齐齐看向躺在床上的姜遗光。他本来就瘦,冬日穿得厚还好,现在屋里点了炭盆,脱去外衣,只有一身贴身的白色里衣空荡荡挂在身上,锦被盖在他身上也不见起伏,看着简直瘦成了一把骨头。
四夫人握着少年瘦削到骨节都凸起来的手,掌心有些粗糙,无声地红了眼眶,却没有落泪,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不搭理,李芥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在房间里搬了张凳子拉到床边坐下,叹息道:“四弟还没醒来,我也很担心。”
他像是在说家常话似的,说起他和姜遗光初次认识。
“我和他是偶然间碰面的,他救了我一命,从那以后我们就常常见面。他年纪小,却聪明得很,举手投足自有一股气度。我起先觉得是他家中教养得好,后来才知道他家里早就没人了……”
四夫人原本不理他,闻言也不由自主看向李芥。
李芥接着说:“他吃了很多苦,虽然他自己不这么认为,但总有不少人会这么想,便越来越心疼他,只是这些人后来也都死了。”
“那时我就知道,四弟身上有些古怪。他很容易惹来一些脏东西。”
门没有关上,从这个角度李芥可以从洞开的门口斜斜看到门外花厅里站着的二十三位姑娘。他略微提高了嗓门,确保自己的声音能够被外边的人听见。
李芥说:“四弟在昏迷过去前,和我说过一句话,我想,对四婶来说定是有用的。”
四夫人的眼睛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亮起:“什么话?他说了什么?”
李芥慢慢道:“他说——他看见了一扇门。”
四夫人脸色骤然大变。
可李芥根本没空看她,目光如电一般投向花厅里突然变了脸色的某位姑娘,眼睛微眯,将那个人记下来。
“四婶,我把话都说明白了,我想你也该告诉我们了吧?那门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四弟会看见一扇门?”
李芥嘴里说话,趁四夫人震惊的当口飞快用左手对杨振松与孟豫比了两个数字。
三,二。
第三排,左数第二个。
后两人心领神会,孟豫摸了摸眼角,好像太难过似的找借口出去透透气,和姑娘们一块儿站在了花厅里。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很快弄清楚这些姑娘都是按年龄序齿站位的,三排左数第二,就是二老爷的女儿,十四娘。
孟豫借口年龄相仿,仿佛对十四娘很有兴趣一般问东问西,十四娘有点抗拒,可孟豫什么也没做,不过话多一点而已。当哥哥的问了话,她不好不答,且说话间屋里大少爷和四夫人谈话的声音就被若有若无地盖了过去。二少爷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在屋里焦虑地徘徊两圈,挡住了一大半门。
孟豫察觉到二十几个姑娘中,有好些都是真心实意担忧姜遗光的,恨不得伸长脖子看一看里面的人情况如何。也不知姜遗光做了什么,竟让她们这么快就倒戈了。
屋里,李芥语气轻快地和四夫人对话,褪去一些伪装后,他的气势并不比四夫人差多少。
“四婶,既然你也想让四弟好起来,就不要隐瞒我们。”李芥伸手探了探姜遗光额头,微温,有点凉,他不动声色道,“要知道,四弟当你儿子不过两日。在此之前,我们四位做兄弟已有十几年。没有人比我们更想他醒过来。”
“如果您还是不愿意说那扇门是怎么回事,或许我们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打开那扇门。”
李芥缓缓道:“到那时,除了四叔,还有谁会原因帮忙救回四弟?”
四夫人怔怔坐在原地,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好,好吧。我告诉你们。只是这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不能再给第五个人知道。”
李芥道:“我们也知道些陆家的事,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四夫人定定心,才说起陆家过往。
她嫁进来比较晚,有些事不清楚,只知道当年陆老太爷的妹妹似乎犯了什么忌讳,死活不愿意认错,按照族规处置了。陆老太爷十分难过,悲痛欲绝,过了几年,也去了。
说起来,她都没见过陆老太爷的妹妹,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姑姑。
但从那以后,陆家的诅咒就开始了。
都说,那是陆姑娘的亡魂不愿意离去,她要诅咒陆家断后,所以陆家从那以后,怀胎生下的都是姑娘,没有一个儿子。就算要了其他人家的嗣子,没多久也会死于非命。
陆家人起初不信邪,抱养了好几个,年龄也越来越大,可他们都会在住进陆家后不久就离奇的死在家中,再怎么小心看护也没用。
相反,陆家的女儿们根本没怎么精心照顾,却一个个都长大了,个个出落得漂亮又聪慧。甚至连十四娘当初丢进了水塘里泡了小半个时辰,被二夫人拼命捞起来。换寻常的孩子早就病死了,十四娘却还活的好好的。
这也是四位老爷的心结,他们一面想亲近女儿,一面又认为这些女儿长大的背后少不了幕后诅咒的缘故,导致他们不敢亲近。
后来,陆家请来一位高人。
那高人说陆家姑娘的冤魂久久不散,可陆老太爷离去后,作为哥哥不忍心驱赶妹妹,两道鬼魂就一直在陆家住下了。
他给陆家看了看风水,让人在祠堂里打了一口井。
从那以后,逢年过年喝水都从那口井里打,饭菜先在井水里浸三天三夜,再取出来吃喝,就能让陆老太爷先庇佑住陆家子孙,抵住诅咒。
李芥听着跟听天书似的,知道一切关窍都在那位小姑子身上,忙问:“陆老太爷的妹妹闺名是不是叫宝华?”
四夫人吃惊:“你怎么知道?”
李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谎:“四弟昏迷前告诉我的,他说看到一扇门,门里站着一位宝华姑娘。只是我也不清楚他怎么会知道姑奶奶的闺名。”
连名字都知道,这下四夫人也信了几分,握着儿子的手,默然无语。
杨振松在一旁听完了,悲愤道:“若是当年陆家姑奶奶走得冤枉,这么多年,害了这么多人,也尽够了吧。”
李芥呵斥他:“够了,毕竟是长辈!长辈也是咱们晚辈能挂在嘴边说的?”
两人一唱一和,四夫人哪里会不明白?
“好了,别吵着琅哥儿休息。”四夫人下了逐客令。
话音刚落,靠坐在床栏边的人眼皮动了动。
眼睫颤抖得厉害,就像从噩梦的桎梏中挣扎,呼吸也急促不少,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下,他猛地睁开眼睛,睁眼的刹那目光凌厉如刀,很快敛去,抬手捂着额头,满脸是汗。
睁开眼睛后,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分清这是什么地方,姜遗光张张口,声音嘶哑地喊:“娘。”转头对李芥、杨振松,“大哥,二哥,你们也在?”
李芥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
不知他梦里见着了什么,怎么会惊成这个样子,但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他匆匆道:“你晕了过去,大伙儿都很担心你,才来看看。”
他直白问:“你昏迷前说的宝华姑娘,四婶已经告诉我们了,但你说的门是怎么回事?”
姜遗光不会拆穿他,闻言道:“我跪着的时候,看见灵堂尽头打开了一扇门。”
“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四夫人还握着他的手,正出神,似乎忘了给他喂水,还是杨振松搭了把手端茶盏过来,让姜遗光润了润喉咙。
姜遗光没说自己梦见了什么,李芥也不会当着四夫人的面问。他反手握住四夫人手掌,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笑道:“让娘担心了。”
再一看窗外,自然地说:“天已经晚了,娘回去休息吧,我醒过来就好了。”
四夫人自然不答应:“你饿了一天了吧,厨房灶眼没熄,我让人给你炖汤来。”
姜遗光没拒绝,笑得很是乖巧:“好,多谢娘。”
他撑着床边坐起来,穿上叠在床边的外衫,理了理头发。动作间,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愈发刺眼的手指淤青。
在一旁的杨振松回过头,微微眯起眼,没说什么,等姜遗光穿上衣服后,看两人母子情深了一会儿,他不准痕迹地打了个哈欠。
四夫人自然要请他回去。
杨振松推辞一番,拗不过,和李芥一起一步三回头走了,临走前叫上了呆在花厅里的孟豫。跟在孟豫身后的又是一大串姐姐妹妹,一群人无言地走在处处挂白的偌大府邸,白布飘摇,像一道道鬼影。
杨振松一言不发。李芥也默然无语。
孟豫原本还想和身后的姑娘们说几句话,渐渐的,也安静下来。
李芥一反常态,不让姑娘们送自己,反而先把姑娘们送到了栖芳园。
栖芳园在陆家角落,一大片高围墙围着,墙外铁门拴住,日夜有婆子轮值看守,不让外男跑进去,也不让姑娘们随意跑出来。
三人站在门口,目送着女孩们一个个列成长队,低垂着头,犹如古画中提着灯笼的仕女,慢慢走入铁门。
直到最后一个进去,杨振松才冷不丁出声:“大哥,三弟,走吧,我们回去休息。”
他道:“虽然陆家规矩森严,不过也没说过不允许兄弟抵足而眠。”
他们来时身边各自只有一个小厮跟随,现在六个人一起往回走,小厮点着灯在前面引路。到了院外,三人特地错后一步,让小厮推开那扇门,门里点起火烛,才踏进房中。
小厮退下,屋里只剩他们三个。
安静了一路的杨振松才开口:“今天过后,我们得离他远一点。”
孟豫不解:“他?”他们当然知道指的是谁。
李芥问:“你怎么看出他有问题的?”
杨振松指指自己左手腕:“手印反了。”
姜遗光手腕上的淤青还在,可原本五指朝里的指印,变成了五指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