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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日, 去徽省的近卫们消息终于送到了园子里,自有人来告知他们。

秦谨玉厚着脸皮留在常清园里,想知道后续。跟着的近卫不管,其他三人也没必要非要让她走, 便这么住下了。等消息传来时, 她一并跟了过去, 一起翻了送来的书信看。

随行的还有个人,生得黑瘦,一双眼跟老鼠一样贼溜溜骨碌碌转, 他跟着近卫们下墓,独自去民间问过些老人,现被送回来让传消息,以免纸上写不清楚。

原来,民间很早就有两面佛的传说。姜遗光和秦谨玉在镜里看到的经书也不假, 只是正因为两种说法都有,反而让人分不清哪个才是起源。

一则说法是,民间渐渐有双面佛说法流传出来后,有狠心的人牙子拐来一般大的兄弟俩, 将他们背上的皮剥了活生生缝在一起, 让他们只能背贴着背长大,并从小教导其中一个每日带笑, 另一个就要凶神恶煞。

等伤口完全长好,两个人也调教好了,学会说话了, 他们也彻底分不开。这时他们就把两人推出来, 声称他们从西边藏地来,找到了修成两面灵童的方法。

藏传佛法和中原佛法又不一样, 很快就掀起了一股浪潮。

这方法残忍无比,虽不被大众接受,但也吸引了一小部分佛教信众,他们以为若要修佛就必须苦修,每日斋戒念经苦修还不够,要跟着不洗澡、不玩乐、不看病、不读经书以外任何文字……两面灵童一出,甚至让这群人若有所悟。

常道佛生两面,对虔诚信众自是笑面慈悲,可佛中也有怒目金刚,将两面合二为一,却又不相融,而是将两面明晃晃一道摆出来。

一时间,真有疯狂的信众也跟着剥皮后与人缝合,他们坚信,这样一正一反与人背贴背缝合在一起,就能真如两面佛一般修成正果。

当中还有些人精通佛法,看其他人因惧怕疼痛下不去手,就拿西方藏地那边的密宗修炼之法来劝。

藏地那边有一佛家宗派,名为密宗。密宗内有数不清的在内地看来血腥残忍至极的修炼法门。譬如他们会找来纯洁少女以制作肉莲法器、人皮鼓,或是以她们的头骨制作人骨法器。

除此外,藏地密宗还有一样,即为人皮唐卡,所谓唐卡,便是在丝缎上绘出的宗教卷画,绘画颜料珍贵无比,有大有小,大的尺来长宽,小的巴掌大的也有。人皮唐卡顾名思义,不在丝缎上绘画,而是剥下他们那儿农牧的皮,在人皮上以最鲜艳明亮的颜料绘出庄严佛陀像。

不苦不痛,怎能接近真佛?

肉身受苦不过一时,那些被用来做法器的奴隶,他们受得今日苦,来世才能修成佛。

藏地密宗的说法引过来后,当地信众更加疯狂,竟有地主私下搜寻贫家少女,用花言巧语骗了来签下死契,头两年好好养着,等养出了一身好肌肤后就动了手。还有些则用了纳妾的说法,女子嫁入夫家后几十年不归也是常事,没人会问她们去了哪里。

一时间,单州当地少了不少年幼少女、女童,让官老爷很是头疼。

近卫们果然神通广大,不光打听清楚这件事,还真从一位老妇人家中收集来了一幅巴掌大的人皮唐卡,让那黑瘦汉子带了过来。

四人凑在一起看。

三寸长宽,方方正正,镶金边框裱起,透明水晶磨平做底。色泽鲜亮,唐卡上绘制的佛像含笑睁眼,普度众生。

看上去是一件宝贝。

如果……它不是用人皮做的,那就更好了。

秦谨玉试探地摸了摸那幅唐卡的表面,只觉触手温软,就好像……真的摸在一具少女的躯体上。

她打了个寒颤,不敢去想这皮到底是怎样剥下来的,急忙收回手,问:“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那人就接着说。

后来他们陛下登基,登基那会儿乱了一阵,等陛下平定叛乱、稳固边疆,顺便将西边藏地也打压拉拢的服服帖帖后,就少有藏地那边的流言传过来了。

再后来,当地出了个手段狠厉的官儿,和当地的门阀、地主、乡贤们周旋,无奈当地佛门扎根数年,他一人敌不过,便将事情报了上去。陛下派人来查,确实为真,就调了兵马来。

那时,城中菜市口的街头没有一刻不流着血,每天都有人拉去砍头,城中到处都在办丧事,哭声震天。但也正是这样一通狠杀,才将这股愈演愈烈的风头遏制住。

秦谨玉听得有些入迷,一面想象着菜市口人头堆积如山的样子害怕,一边又兴奋激动得如同亲眼看见了这残酷的一面。

他们活该……她想。

姜遗光听了也露出解气的表情,他放下唐卡问:“还有一种说法是什么?”

那人就接着讲起来。

另一种就是镜中秦谨玉穿上红色僧衣后看到的了,两面佛不知缘何而起,流传出去后,也有人借另一支佛教宗派的一体双魂说法,反驳据说从密宗传来的两人修佛论。

一体双魂之说也来自某个佛教信众,他虽娶妻生子、家中经商,却虔诚,日日吃斋诵经,佛珠不离身。

于是,佛祖给他送来了一个两面灵童的孩子——他的身体里,有两个灵魂!

当时的记录中,道那户人家姓程,家里小儿子生下来后很快就学会了说话,聪慧异常。等到他再大一点就显露出不同来,有时说过的话转口就不认,家中吩咐的事下一刻就忘,一旦问起,便说答应的那人是自己弟弟/哥哥,神态异于往常。

更重要的是,他从未离开过单州,另一个魂魄却学会了南边的口音。他从未学过骑马,却说自己会骑,还能马上骑射。家里人半信半疑给他弄来马匹弓箭,他竟真的熟练骑上马,于疾驰中连射三箭。

他有时还会照着镜子自言自语,说他不长这样。等他学会画画了,就画了两幅画像,一幅是他本来模样,另一幅就和他原本的样貌毫无关联。

他指着那符合自己完全不一样的画像,说这是另一个他该有的样子。

如此古怪之事,可以被当做妖孽事迹推出去烧死,也可以视为神仙显灵。

恰好那时藏传密宗佛教传得沸沸扬扬,两面灵童一说广为流传。姓程的那人本就觉得那方法残忍无比,再一受到两面灵童一词提醒,便如醍醐灌顶一般清醒过来。

他们那背靠背缝在一起的算什么两面灵童?无非折腾人罢了。自己家里的才是两面灵童!

听说藏地那边的喇嘛灵魂不死不灭,他们肉身去世后,魂魄会托生到转世灵童身上,这个灵童就是他们在世的活佛。其余弟子要把灵童迎回来好好抚养长大,再任活佛一职。

眼前他这个孩子,恐怕体内就是有个转世灵童的魂吧?

于是姓程的那人不仅没有隐瞒自己儿子的异样,反而大肆宣扬,号称自己儿子才是正宗的两面灵童,也吸引了不少人。两方人就此敌对。

凌烛若有所思:“这么听来,姓程的这户人家倒比原来那帮用活人造孽的好些。”

秦谨玉跟着点头。

她清晰地意识到,何为愚民。只要一个流言,就能让这么多人不顾律法和良心,为了来世成佛干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姓程的那人要是能把自己教派宣扬出去,也是好事一桩。

姜遗光则不表示赞同:“两面灵童之说能流传,便有普通人看了觉得自家也能学会的原因在。”那些人只要找到样貌相似的兄弟俩,把他们缝在一起就能变成个新灵童继而大肆敛财,又怎么会不支持这种说法?

“像他这样生来一体双魂的终究是少数,其他人也没法修炼。”

替他们解惑那人笑道:“姜公子说的是,所以,他们也琢磨了个法子出来。”

一体双魂的那个灵童也出来说话,道自己虽是天生,但其他人要练成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如何修炼……

比之另一个教派的活剥人皮生缝后背的方法,少了几分血腥残忍,却更添几分诡异。

只要每日对着镜面,对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刻不停地呼唤藏在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当发现镜中的自己不太一样后,就算成功了。

你要去问他的姓名、他的样貌,要每时每刻记挂在心,要每日对着镜子说话,再将自己关在不透光不透风的黑屋子里每天至少一个时辰。

经年累月下来,他们就能真正把藏在体内的另一个魂魄叫醒。一体双魂,即为两面真佛。

秦谨玉听得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搓着手臂不安又不解地问:“这样真的是一体双魂?难道不是更像疯了吗?”

那人摊手笑道:“是啊,两边人都疯了。”偏偏疯子才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疯子。

不过这些事已经过去很久,都二十多年了。当地人虽有还记得的,却也不会时刻拿出来说,等再过十几年,这件事估计就会被彻底遗忘。

姜遗光问:“既然如此,乌龙山上那座坟墓和阵法,和双面佛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笑了笑,却没提阵法,而是说起了那座坟。

“姜公子,敢问您可有在地下密室中看见墙上刻的名字?”

姜遗光点点头,旋即很快反应过来,微微瞪大眼睛:“你是说……”

那人点头:“对,那些名字……就是被献上做成人皮唐卡的那些人,或是人骨法器,或是人皮鼓,还有些则是做成了两面灵童。”

一时间三人都有些说不出话来,反而沈长白神色轻松,丝毫不以为意。

“不是说乌龙山上有古墓吗?既然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怎么也称不上古墓吧?”沈长白慢条斯理道,“更何况,我还听说那座阵法可是很久以前就流传在江湖中。”

那人不慌不忙道:“确实如此。”

“当初这些人也不知乌龙山上有古墓,那时什么说法都有,大家都想着修炼成仙成佛,故而也有种生基说法传来。乌龙山上的鬼哭林被当地一些神婆说是龙脉的点睛之处,于是那些人就在古墓之上又建了一座古墓。”

他对姜遗光道:“你当时进的那间密室并非近卫们所说的古墓。真正密室在山底下。”

至于为什么有江湖门派卷入其中,他们还在查。

江湖门派和当地的老百姓又不一样,皇当今陛下登基后,将整片武林拆的七零八落,使他们再也不能和朝廷作对,不可“侠以武犯禁”。但这样做也有弊端,不少江湖秘籍都消失在了长达十几年的纷乱中。

于是现在也没人明白阵法来自于哪门哪派。

至于王洛?

她早就不见踪影了。

姜遗光私下里把王洛和洛妄的事儿告诉给了近卫,但可惜他们也没查出来。

所以……种生基,依旧是个谜。真正古墓的主人是谁,也不清楚。

一口气听完了这么多事,真有一种吃东西吃饱了的感觉。他们都不觉得饿,心底有些隐隐约约的诡异的兴奋。

此事算初初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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