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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受了伤,身上也是……”

“往这边走,这边塌上铺了软席……”

有人轻柔地扒开他的手,姜遗光顺势松开,周围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一道平滑刻骨血痕横着穿过鼻心划过两只眼睛,两只眼睛紧闭,眼皮下源源不断流出鲜血,好似淌下两行血泪。

赵瑛捂住嘴,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了?是谁划的?大夫!他眼睛不要紧吧?能恢复吧?”

姜遗光忽地抬起头:“赵瑛!我是死是活和你有关系吗?需要你在这里假好心?”

赵瑛一怔,简直以为他被什么恶鬼顶替了,抬手一戳他额头:“你胡说什么啊?犯什么病了?”

姜遗光冷笑:“我说,你看见我倒霉明明高兴得很,别和你爹一样惺惺作态假意关心,虚伪得令人作呕。”

这段时间赵瑛和姜遗光相处一直和睦——只要不提到她父亲。

但凡提起南夫子,赵瑛总要别扭一阵,更不用说这样明晃晃地指着她鼻子骂她爹。

镜中姜遗光也试过。

那个赵瑛生气不过一刻钟就原谅了他,并体谅他太过紧张所以胡言乱语。

面前的赵瑛忽然安静下来。

其他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后退当做自己不存在,就连要把脉的大夫也退到一边,装模作样检查起药箱来。

“你是这样想的?”她声音十分平静,但任谁都能听出压抑着怒火。

姜遗光没回答。

等了一会儿。

寂静与黑暗中,他脸上被狠狠挨了一道。“啪”一声,脑袋歪过去,脸侧很快浮现出一片刺痛红肿的五个指印。

赵瑛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手都在哆嗦,她恨不得再给这人来几下,可看对方凄凄惨惨的样子又下不去手,旋即恼怒起来,自己居然在心疼他!他这样说她父亲,自己竟然还心疼他?!

可她确实打不下去手,只能冷硬地丢下一句:“姜遗光,你怎么不去死!”

骂完就踩着急促凶狠的步伐往外跑,跑到门边,一头撞上了同住在园子里听到消息赶过来看的凌烛,赵瑛恶狠狠瞪他一眼,推开他又跑了。

凌烛莫名奇妙:“赵姑娘冲我发什么火?”

踏进门一看,他又惊了,“长恒兄,你的脸怎么回事?”

“你惹赵姑娘生气了?”

姜遗光摇摇头,没有说话。

凌烛看出他此时精神不济,问过大夫几句,确定眼睛应当能恢复后便离开了,并让其他人都下去,别打扰姜遗光。

临走前,凌烛见大夫往姜遗光眼睛上蒙了一层药,再缠上一圈纱布。

他坐在那儿,像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像。

他感觉姜遗光身上应该发生了很重要的事——他从未见过对方气色如此灰败,有些恍惚。

死劫里发生了什么?他为何一出来就要惹怒赵瑛姑娘?

凌烛出去后向几个近卫打听了刚才发生的事,更加纳闷。他在花园里找到了赵瑛,后者还没消气,坐在水池边一下又一下往池子里丢石头,溅起一阵阵水花。

走近就听见赵瑛口中仍在恶狠狠低骂,骂着骂着,脸色又变得担忧和不情愿起来。

凌烛放重脚步走过去,赵瑛闻声一抹眼睛回头,看见是他,扬扬下巴:“凌兄怎么来了?不去陪那家伙吗?”

凌烛一笑,撩起衣袍下摆在她身边坐下:“他没什么大事,大夫说他休养几日就好。我是专程来看你的,刚才是不是他惹你生气了?”

说起这事赵瑛就又气恼又疑惑,她不知道姜遗光发什么疯,无缘无故这样说她。她哪里对不起姜遗光了?还是姜遗光自己在镜子里被鬼怎么着了,要拿她撒气?

可把“撒气”这个词和姜遗光联系在一起又显得很奇怪,别的不说,这方面她还是自认为很了解姜遗光的。他压根不会生气,哪怕当众给他下脸,他子也只会迅速处理并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压根不会生气,他撒哪门子气?

真要有人能惹怒姜遗光,那算他有本事。

凌烛听赵瑛吐完苦水也颇觉诧异。

“他不会迁怒,也不会无故对人恶言相向。只能说他这么做有自己的原因……”

“故意惹怒你,他不会不知道你听了会生气。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让你愤怒呢?”在见到凌烛以后,姜遗光又显得和往日无异,没有故意激怒他。

“会不会是为了试探什么?”

赵瑛不满的同时松了口气:“他能试探什么?试探我会不会发火?”

“不……这么说来,他知道我一定会发怒。那如果我不发怒,他肯定也会想办法用别的方式试探。”赵瑛开始觉得不对了。

“他这样试探我,好像是为了……”

凌烛接口:“为了验明真假。”

赵瑛顿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对,他好像就是为了验证我是不是真的。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镜子里有另一个我,让他以为我是假的,所以才要故意戳我伤口……”

凌烛若有所思道:“不无可能。说不定……他在镜中遇到的你让他几乎分不清,但镜中的赵瑛姑娘不会因为这句话生气,所以他才故意这么说。”

所以赵瑛发怒,姜遗光反而松口气,至少能确定自己此时所处环境是真实的。凌烛再进来,他自然不需要再试探一遍。

凌烛心想:或许以姜遗光的性格,说不定他在自己面前假装没事,也是一种试探。

自己来找赵瑛,他肯定知道了。

两人达成共识,又去找近卫们。

入镜和离镜都会被近卫们记录在册,如今入镜的人多了,也有不同死劫同时进入的,早在姜遗光刚入镜,他们就摸排出了可能和他在同一死劫的几人。

半个月前,其他人陆续都从镜中出来,只可惜,没有一个人活着。

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姜遗光一人知道。可他现在眼睛看不见,还需要调养,近卫们不好在这时打扰他。

好在入镜人的身体远胜常人。即便姜遗光眼睛被刀划破,浑身骨头碎了不少,半个月后,蒙在眼上的纱布已经可以摘了。

姜遗光向赵瑛道歉,赵瑛推测出他的用意早就不生气了,反问他在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真的有鬼假扮她。

“如果有鬼……应该不止假扮了我一个。”赵瑛道,“只有我一个,你不必特地试探。我想一定是那些鬼东西假装了所有你认识的人吧?很可能还伪装了镜外的一切,让你以为你离开了死劫,但其实没有,对吧?”

“所以你才会这么做,就是为了知道自己有没有离开。”

她和凌烛反复推敲后,得出了这一结论,都忍不住心底发凉。

何等恐怖的死劫?让人以为自己已经渡过了死劫,浑然放松下来。这时突然发现自己还在镜中……光是想想就受不了。

姜遗光一直很沉默,直到赵瑛反复问,他才点点头。

“真的啊?太可怕了,你在镜里待了多久?镜外是一个月。”

姜遗光低低的声音响起:“三年。”他出来以后就很少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声音很轻,赵瑛一时间没听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三天?”

姜遗光缓缓摇头:“不,是三年。”

整整三年过去,他在镜中长得更高大,离开后,他身形又恢复到了入镜前的模样,手脚都缩了一圈。

赵瑛和凌烛也回到了三年前的模样,可三年内的点点滴滴也让他无法忽视,好像眼前的人和他都在一夜间回到了过去。

镜里很真实,却是假的。连带着他看镜外的一切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赵瑛再次倒吸一口冷气,腾地站起来,惊呼出声:“三年?真的吗?”

得到肯定答复,她在屋里走来走去,一时惧意丛生一时钦佩,“整整三年……你是如何意识到不对的?你怎么逃出来的?其他人呢?”

姜遗光却反问:“其他人?哪些人出来了?”

赵瑛给他报名字,一个个数下来,总共五个人。不料,姜遗光听过后问:“还有一位顾忆柳姑娘呢?”

赵瑛纳闷:“什么顾忆柳姑娘?”

姜遗光顿了顿:“没什么,我说错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赵瑛更觉得有鬼。可她不论怎么问,姜遗光都不开口,反而是她被套去了不少话。

她总觉得在镜中待了三年,姜遗光变了很多。他似乎不相信自己只入镜了一个月,反复问镜外发生了什么,九鼎找到了多少,鬼怪汹汹之势是否有所缓解。

赵瑛不得不反复对他说:“只过了一个月而已,你想的那些事都没有发生,都是假的。”

“……是吗?”姜遗光轻轻道。

过了两天,近卫们来了。

照旧一整日忙着记录,不断问询,天快黑了,姜遗光才从屋子里走出。因为他在镜中度过的时间太久太久,整整三年,于是光记录就又用了半个月。

他入镜,真的只用了一个月而已。

姜遗光见到了一些在镜中见过但以前没有见过的近卫,这些人真的存在,且真的和镜中长得一模一样,谈吐举止没有任何差别。

是镜子有特殊渠道了解外界?还是镜子模糊了他的感知,让他以为镜内见到的人和镜外一样?

亦或者……他仍在镜中,从未离开?

姜遗光无法断定。

他少见地陷入了迷茫中。

这次他又该如何验证?

要再杀死自己一次吗?可如果这回是真的呢?

*

“奇怪,整个卷宗里并没有提到顾忆柳这个人。”凌烛翻着厚厚书页,问赵瑛,“你真的听清了吗?会不会听错了?”

赵瑛指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听错,他就是说了这个名字。”

两人把姜遗光的卷宗从头翻到尾,可就是没见到顾忆柳这三个字。

在姜遗光口中,入镜人只有他们五个。

付彦生,孙秋心,甘慈,孟怀英。

他们起初在一座诡异的小山村中出现。村庄破旧狭小,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走一圈,可不论如何也走不出去。

第一夜,他们当中两人就不见了。剩下的人仔细查,才从村里留下的痕迹推断出,以前居住在此的村民祭祀时不慎引来一只妖邪,不断吃人,剩余村民想逃却跑不出去。只有几个人试图打通逃到村外的路。

几人猜测,很可能怪物把村民们吃了,村中才会空无一人。

至于那些想要逃跑的村民有没有成功,就不得而知了。

得知原因后,几人拼命寻找出去的路。可没有人能逃过怪物的追杀,他们无法逃离这个小小的村庄,跑到村口也只是不停打转,不得不在村里不断逃跑。

村庄狭小,房屋破旧,几乎没有藏身之地。那怪物更是迅疾如电,快得几乎看不清身形。它一旦盯上了谁,那人绝无法逃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怪物每吃一个人就会休息大约一刻钟,好歹给了他们片刻喘息机会,但并不足以让他们想出求生之法。

一刻钟刚过,马上怪物就能立刻再杀掉一人。照这么下去,不用一个时辰他们就会全部死在这儿。